周屿:
南大北园的梧桐叶,已经黄了第七次。金黄的叶子铺满小径,踩上去的声音,比当年想象中要沉闷一些,像某种迟来的叹息。
今天在紫金山天文台做一个科普栏目的采访。巨大的穹顶之下,那台笨重的光学望远镜沉默地指向深空。调试设备时,偶然对准了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排成一条清晰的直线,冰冷、恒定,隔着亿万光年的距离,沉默地燃烧。就在那一刻,毫无防备地,耳边炸开你跑调的哼唱——是那晚停电的教室里,你对着摇曳的烛火,不成调地哼着《星际穿越》的主题曲。黑暗中,你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真的看见了虫洞彼端的星辰。那不成调的旋律,此刻却比任何天籁都更清晰地回荡在这冰冷的穹顶之下,震得我指尖发麻。
去年深秋,独自走过长江大桥。江风凛冽刺骨,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桥头堡早已翻新,那些熟悉的、灰扑扑的旧砖石被光洁的大理石取代。原来我们约定的地方,连那棵沉默的梧桐树,也早已被移栽,不知所踪。站在陌生的、空旷的平台上,对着浑浊奔涌的江水拍了张照。后来,在原来梧桐树大概的位置,悄悄埋下了一颗薄荷糖——用当年那张被汗浸得褪色的糖纸仔细包好的。不知道它现在是否已经化在南京的泥土里,也许,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听说你设计的“青鸟”号太阳能飞机,在德国亚琛拿了大奖。新闻稿里说你突破了平流层持续飞行的世界纪录。真好啊,周屿。你的翅膀,终于穿透了当年那场倾盆的暴雨,穿透了积雨云层厚重的枷锁,飞进了阳光晒透的、没有锈迹的天空。这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让我枯坐了一整夜。清晨的阳光爬上书桌时,才惊觉脸上冰凉一片。
前天在先锋书店的旧书区淘资料,无意间在一本泛黄的随笔集扉页上看到一句被钢笔反复描画过的话:
“年少时淋过的暴雨,最终都成了灌溉星河的潮汐。”
笔尖停顿了很久。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笔下的故事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潮湿感。我的雨季,在2008年那个蝉声嘶鸣、汗水与泪水模糊了界限的八月,就已经永远停驻了。那些雨水渗进了骨缝,成了此生无法拧干的底色。
所以,当你的“青鸟”号刺破云层时,如果看见阳光在机翼上流淌成河,请替我多看几眼。
替我看看,那些被阳光彻底晒透的、辽阔的、没有一丝阴霾的远方。
那是我用整个青春仰望,却终究未能抵达的彼岸。
林晚
2015年10月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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