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长安花已落 > 第4章 情不知所起

第4章 情不知所起

冰冷的消息,像一条淬了剧毒、通体幽寒的蛇,悄无声息地滑入永宁宫死寂的殿宇。它绕过燃烧得正旺却毫无暖意的炭盆,避开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的宫人,精准地、恶毒地,噬咬住我仅存的那点鲜活的心肉,将最后一丝残存的、关于“体面”或“救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绞碎、湮灭。

“殿下……”云岫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压得极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捞出来,裹挟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悸的回响。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我,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鞋尖上繁复的绣花,仿佛那能给她一丝支撑。“静思苑那边……林、林皇后……殁了。”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气音吐出来的,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脊梁都要折断。

殿内死寂。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一声轻微“噼啪”,反而更衬得这寂静如同实质,沉重得让人窒息。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过喉管,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急速冻结的冰河。

“是……是丑时前后的事。”云岫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宫人清晨按例去送饭食……才发现……人、人已经……”她哽咽了一下,强行压下,“井……井口的石沿上,挂着一片……她寝衣的布料……”

井口。挂着的布料。

这两个意象如同烧红的铁烙,带着皮肉焦糊的嗤响,狠狠烫在脑海深处!没有太后“恩赐”的白绫,没有御医呈上的“体面”毒酒,她选择了最古老、最原始、也最惨烈的方式——跳井。将自己投入那深不见底、冰冷彻骨的黑暗之中。是为了保留对这具躯壳最后一点可怜的掌控权?还是用这决绝而不堪的姿态,作为对这座吃人宫殿、对幕后那只翻云覆雨手、甚至……对我这个直接刽子手,最后的、最沉默也最震耳欲聋的控诉?

眼前无法控制地浮现出那口宫井的模样。幽深,井壁布满滑腻的青苔,井水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死黑。冰冷的井水,该是如何瞬间包裹她单薄的身体?吞噬她的呼吸?挣扎了吗?在那一刻,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是否曾攫住她?还是说……在纵身跃入的那一瞬,她眼中反而有了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解脱?那片挂在粗糙井沿的布料,是被挣扎时勾破的偶然,还是……她刻意留下的、最后的印记?像一面破碎的、染血的旗帜,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昭示着她的宁死不屈,也嘲笑着所有试图“安排”她命运的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五指收拢,用力揉捏!痛得几乎要痉挛,要炸裂!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涌上喉咙口,不知是昨日未愈的旧伤,还是此刻这消息本身带来的巨大冲击。皇嫂……那个曾几何时,眼底盛着星光、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与明媚的女子,最终,化作了宫井深处一具冰冷的、肿胀的、面目全非的尸身。

巨大的空洞和寒意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殿内的暖炉烧得再旺,炭火再红,也无法驱散这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彻骨冰冷。我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指甲无法控制地深深掐入臂膀的皮肉,试图用这新鲜的、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令人疯狂的虚无感。

然后,毫无征兆地,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抗,一个名字,一个身影,猛地撞入这几乎要彻底冻结的思维冰层——

季南湘。

我想见季南湘。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堪称荒谬绝伦!在刚刚得知皇嫂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的时刻,在我双手沾满她夫君鲜血、间接逼死她的时刻,我竟然疯狂地想去找那个骄纵任性、与我关系扭曲诡异的慧太妃!

不是想去寻求安慰——我们之间,早已不存在那种温情脉脉的可能,那比奢望冬日开花更不现实。也不是想去倾诉痛苦——在她面前暴露脆弱,无异于将最柔软的咽喉送入一头喜怒无常的幼兽口中,结局难料。

只是想……看看她。仅仅是看看那个鲜活、跋扈、带着一身几乎刺眼的、不管不顾的活力的存在。想听她用那娇蛮的、带着特殊韵调、总是颐指气使的嗓音,说些不过脑子的蠢话,或是夹枪带棒、却鲜活得真实的讽刺。想确认她的呼吸,她胸膛的起伏,她眼中那种只顾自己喜怒、仿佛外界天塌地陷也与她无关的、近乎残忍的生机勃勃。

仿佛只要确认她还“活着”,还在我目光所及之处呼吸、瞪眼、发脾气,就能微弱地对抗这宫中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就能证明……不是所有的一切,最终都走向了冰冷、黑暗和彻底的终结。

就当我是疯了吧。被这无尽的阴谋、血腥和死亡逼疯了。被母后那句“看好你”的冰冷诅咒压疯了。被皇嫂决绝跃入井中、那片挂在井沿的破碎衣角的影像刺激疯了。

是的,我必然是疯了。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凭着这一股毫无理性可言的、疯狂的冲动,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忘记额角的伤和脸上的肿,径直就像个游魂般,走出了永宁宫,走向了寿康宫的方向。

寿康宫的宫人见到我,依旧只是沉默地、训练有素地垂首退开,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自动让出通路。只是今日,他们的沉默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和畏惧,或许是我此刻的神情太过吓人——额角昨日磕破的伤口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左脸颊依旧带着未完全消退的青紫肿胀,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深处又燃着一点诡异的、偏执的、仿佛即将燃尽最后光亮的火光。

院内,不再是暖阁里那种甜腻得令人头晕的暖香。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如同钝刀子,刮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然而,就在这一片灰败的萧瑟之中,却有一抹极其刺眼的、不合时宜的亮色。

季南湘竟然坐在院中那座精致的、铺着软垫的秋千架上。她穿着一身极其鲜艳夺目的鹅黄色宫装,那颜色亮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外面却反常地只罩了层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云纱广袖衫,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这初春的严寒。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发间簪着赤金点翠展翅凤鸟步摇,凤鸟口中衔下的长长珠串,随着秋千极其轻微的晃动,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她手中捏着一枝不知从何处温室精心培育出来的、开得正艳的早春红梅,正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似乎在专注地欣赏那花瓣上细腻的纹理,又似乎只是在对着那秾丽的红色发呆,神游天外。

寒风拂过,吹起她云纱的轻薄衣摆和颊边几缕未曾绾牢的碎发,这画面本该是极美的,却因她过分用力的精致打扮、与季节全然不符的单薄穿着、以及那份刻意维持的、仿佛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姿态,透出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赌气般的孤傲和难以言说的寂寥。她像一尊被精心打扮后放置在寒风中的瓷娃娃,美丽,却毫无暖意。

她听到了我并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抬起眼眸。看到是我,那双漂亮的、总是流转着各种情绪的桃花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果然来了”的意料之中,但旋即,这丝波动便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刻意营造的淡漠所覆盖。她只是极淡地瞥了我一眼,如同看到一只误入庭院的无关紧要的飞虫,便又重新低下头,将全部注意力投向手中那枝红梅,仿佛那是什么值得倾注所有心神的绝世珍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愿被任何外物打扰。她甚至像是为了强调这种“无视”,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了一下秋千,绣着金线的鞋尖点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这种刻意的、全然的忽视,这种仿佛昨夜那场几乎撕破脸的激烈冲突、那些带着血泪的指控根本不曾发生过的淡漠,反而像一把最锋利的软刀子,轻轻地、却精准无比地割在我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我走上前,停在她秋千前几步远的地方。寒风卷着她身上清冷的梅香,也带来她单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的、令人齿冷的寒意。

“南湘,”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疼,“外头风大,冷。进屋去吧。”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而突兀的关切。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我,一个刚从死亡讯息中挣脱出来、浑身冰凉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关心她冷不冷?又凭什么认为她会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的规劝?

果然,她闻言,终于舍得将目光从那只红梅上移开,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迟缓,抬起眼帘。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被打扰了清静独处的明显不悦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越发没有礼数了。”她开口,声音依旧娇脆,却像是一把冰珠子劈头盖脸地砸落在玉盘上,字字都带着冷硬的棱角,“外头那些当值的奴才也不知拦着,尽是些没眼力见的东西!”她先是习惯性地斥责宫人,仿佛他们的失职才是导致此刻不快的根源。然后,那冰冷的目光才慢悠悠地、带着十足的挑剔和疏离,落回到我脸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在评估一件破损的物品,“如今倒好,竟是直呼起本宫的名讳了。长公主殿下,您的那点宫规礼仪,怕是都就着昨日的血水,一并咽到肚子里去了吧?”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扎进我最痛、最不欲人知的伤口!她知道了。她一定已经知道了皇嫂的死讯,甚至可能知道了更多不堪的细节。她这是在用她特有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她的划清界限,或许还有……一丝被这血腥漩涡牵连其中的不安和恼怒?

心脏像是又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拧了一把,痛得几乎缩成一团。但我今日来,不是来和她争吵,不是来和她清算旧账的。

“我们……”我艰难地开口,试图忽略她话语里那些尖锐的刺,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涩和沙哑,“我们之间,竟已生疏……淡漠至此了吗?”这话问得苍白无力,甚至带着可笑的矫情和虚伪。我们何曾真正“熟络”过?那所谓的“过往”,不过是深宫扭曲环境下滋生出的怪异产物,是见不得光的、充满了算计、试探、利用和不确定的畸形依恋,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一滴露水,经不起任何现实的触碰。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我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我压下喉咙口不断上涌的腥甜气,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几乎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低声下气的恳求意味,这在我与她之间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中,是极其异样的“南湘,前两日……在宫道上,是我的错。是我口不择言,说话没轻没重,言语无状,冲撞了你。”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抿的、涂着鲜艳口脂的唇上,“你……你可消消气,莫要为了我这种混账糊涂话,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我向她服软了。在这刚刚经历死亡冲击、自身也伤痕累累的时刻,我竟然在向季南湘低头认错。这简直荒谬得令人发笑,可怜得令人心酸。但我顾不上了。理智早已被汹涌的情绪冲垮。我只想留住眼前这点鲜活的、会发脾气会瞪眼会骂人的“生机”,只想从她这里,哪怕是带刺的、虚伪的、短暂的,汲取一点点能够对抗那无边冰冷的微末暖意。

季南湘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她捏着梅花枝条的、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双总是流转着或骄纵或慵懒或恼怒情绪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大的愕然和……难以置信。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困惑,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低声下气的人,是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总是带着一身反骨和冷硬的楚宜。那层她精心维持的冷漠和疏离的面具,似乎因这意外的状况而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但很快,那裂痕又被更厚的冰层迅速覆盖加固。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目光飘向不远处光秃的、毫无生气的假山石,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莫名少了几分刚才那欲置人于死地的尖锐刺人,反而透出一种色厉内荏的别扭和僵硬“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听着怪瘆人的,浑不像你会说的话。”她晃了晃秋千,视线无所依托地游移着,“你……你可要吃什么茶?我叫下人去煮来。”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不在意和并非妥协,又硬邦邦地、画蛇添足地补充道,“你用不着这么……这么作态讨好本宫。本宫受不起,也懒得理会。”

她这是……给了我一个台阶?虽然态度依旧傲慢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但这句“吃什么茶”,几乎已经是这位骄纵成性的慧太妃娘娘,在眼下这种诡异气氛里,所能表达出的、最接近“缓和”与“接茬”的信号了。

但我今日来,并非真的为了喝茶,为了坐在这寒风里与她假惺惺地缓和关系。那冰冷的井水影像,那片挂在井沿的破碎衣角,再次顽固地浮现在脑海,带着阴森的寒气。我看着她刻意侧过去的、线条优美却紧绷的侧脸,看着她那强装镇定下难以掩饰的细微颤抖,鬼使神差地,那句盘旋在心头的话,就那样不受控制地、干涩地脱口而出:

“不用煮茶。”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但……今日一早听说,先后在丑时……”我说不下去了。那个“殁”字,像一块巨大的、沾满冰碴的石头,死死堵在喉咙口,沉重得无法吐出。

秋千那轻微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戛然而止。

季南湘猛地转过头来!那双桃花眼瞬间睁大了,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苍白而狼狈的身影,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惊悸、骇然和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她当然知道。这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秘密,尤其是这种惊天动地的死讯。

她手中那枝开得正艳的红梅枝条,“啪”的一声脆响,被她无意识骤然收紧的手指硬生生折断了!几片嫣红的花瓣受到震动,凄艳地飘落下来,零星地撒在她鹅黄色的华丽裙裾上,像骤然溅上的、冰冷的血点。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紧绷,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被冻结成了冰块。寒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她沉默了足足有几息的时间,那沉默长得令人心慌。再开口时,声音里那层娇蛮的、用来保护自己的硬壳似乎碎裂了,露出底下一丝真实的、带着恐惧和物伤其类的沉闷“……本宫知道。”她低下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裙摆上那些刺眼的红色花瓣,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叹息,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先后……向来温良恭俭,待人……也宽和……实在……是可惜了。”

又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重的沉默。死亡的话题,像一道深不见底、散发着寒气的鸿沟,骤然横亘在我们之间,让所有矫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然后,她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那里面带着深深的困惑、强烈的不解和一种被强行卷入血腥漩涡中心的不安与恼怒“但你为何……偏偏在这种时候……来找本宫?”她问出了那个从我一出现就存在的、最关键的问题。在这个时刻,带着一身死亡的气息和显而易见的崩溃前兆,我出现在她的宫苑里,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危险的信号。

为何来找她?我能说什么?说我想从你的鲜活跋扈里汲取一点点对抗死亡的温度?说你的存在本身,你还能呼吸、还能发脾气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一种扭曲的、不可或缺的慰藉?说我只是想确认,不是所有人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或没有灵魂的傀儡?

这些话太过疯狂,太过**,太过惊世骇俗,我无法宣之于口。

于是,在那巨大压力和无以言表的悲怆驱使下,我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扭曲的笑容,下意识地用上了我们之间最惯常的、带着刺和伪装的距离感,试图掩饰那几乎要决堤的真实情緒,声音里故意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轻佻而漫不经心的嘲弄“无事……就不可来找你了吗?”我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微微闪躲、带着惊疑不定的眸子,“还是说,在南湘眼中,我楚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卑鄙小人?对你,从来就只有利用,没有半分……”

“不然呢?!”

我的话被一声陡然拔高的、带着剧烈情绪和崩溃边缘的尖叫狠狠打断!

季南湘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所有怨愤!她猛地从秋千上站起!由于动作太猛,那秋千甚至向后反弹,发出吱呀的声响。那枝被折断的红梅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石砖上,花瓣零落。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鹅黄色的云纱随着她的动作剧烈颤抖,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深深的委屈和被背叛的痛楚!

“不然呢?!”她重复道,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这凝滞冻结的空气,眼眶瞬间就红了,蓄满了水光,“你指望本宫对你还能有什么好印象?!当初是谁负了本宫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亏本宫当初还……还像个傻子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你!以为你终究是不同的!以为你和这宫里那些虚伪的人不一样!结果呢?!结果你倒好!到头来你倒是和这全天下的负心人一模一样!不!你比他们更可恶!更冷血!你连骗!都骗得那么敷衍!那么不走心!”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闸口,将积压了不知多久的怨愤、委屈、不甘、失望,连同今日得知死讯后所产生的物伤其类的恐惧和自身难保的惊慌,全都劈头盖脸地、不管不顾地朝我砸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泪,是从那颗被伤过的心口里挖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鲜活的痛楚。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无比的爆发彻底震住了,一时竟无法反应。我知道她怨我,知道我们之间横亘着旧日恩怨,却不知这怨恨如此之深,如此鲜活滚烫,仿佛那些背叛和伤害就发生在昨日,从未被时间冲淡。

“你……”我试图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干涩得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别把话说的这么不清不楚的!”我下意识地反驳,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试图将那过于沉重、过于直白的指控推开,习惯性地想要维持那层安全的、带着距离感的冷漠外壳,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虚张声势的冷硬和刻意的不以为然,“不知道的旁人若听了去,还以为我们之间真有过什么了不得的、见不得光的深厚牵扯呢……”

这话无异于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又泼上了一瓢滚油!

“难道没有吗?!”

季南湘的眼泪终于决堤般夺眶而出!她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又像是伤心失望到了极致,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却更加尖刻,更加字字见血“楚宜!你混蛋!你彻头彻尾的混蛋!如今你连那段过往都不愿承认了?!都觉得是见不得光的污点了?!好啊!真好!那你滚!就当你我从未相识!就当本宫那些年的真心!全都被狗吃了!全都喂了你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是本宫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活该!是我自取其辱!自找的!”她哭喊着,抬手似乎想指着我鼻子骂,却又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无力地垂下,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不断滚落,迅速冲花了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留下狼狈的痕迹。

看着她这副伤心欲绝、口不择言的模样,听着那些带着血泪的控诉,我那些刻意筑起的、用来保护自己也被此刺伤她的冷硬心防,瞬间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心脏像是被她的泪水浸泡着,又酸又涩又痛,涨得难受。强烈的悔意攫住了我。我不该来。我更不该说那样混账的话去刺激她。

“南湘……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如此……”我慌乱地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她,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软弱和哀求,“你我的过往……我只是说……它或许并不……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它并不……并不光彩……”我试图解释,试图挽回,却词不达意,越描越黑。那段纠缠不清的过往,始于深宫的寂寞和相互试探,掺杂了太多的算计、权衡、利用和不确定性,本就脆弱不堪,蒙着一层阴影,如何能称得上“光彩”?可我否认的,并非是它的存在本身啊!

“怎么不光彩了?!”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里的伤心和愤怒几乎要将我灼穿、焚毁!“本宫是太后的亲外甥女!是堂堂正正的慧妃!如今是慧太妃!本宫的身份!哪里就辱没了你长公主殿下吗?!啊?!还是说本宫这个人……从头到脚,就让你觉得如此不堪?!如此让你难以启齿?!楚宜,我本以为你至少……至少会有一句像样的道歉……结果呢?结果你还是如此!次次如此!永远都是这样!冷漠!自私!只会逃避!只会拿起刀子往人心窝子里最软的地方捅!你除了会伤我你还会什么?!”

她的指控,一句句,如同沉重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下来,砸得我体无完肤,毫无招架之力。道歉?我欠她的,又何止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可我该如何道歉?为最初刻意接近利用她的感情作为在太后面前稳固地位的跳板?为在太后施压或利益需要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牺牲她、疏远她?为那些无法言明的苦衷和身不由己却一次次将她推开?这些道歉,此时此刻,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透顶,苍白无力!那是对她真心的又一次亵渎!

“你给本宫出去!”她见我长久地沉默,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最后的失望和期待终于彻底熄灭,化为了彻底的冰冷和心如死灰的驱逐。她指着宫门的方向,声音因为极致的哭泣和愤怒而嘶哑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望的决绝,“滚出去!立刻!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一刻也不想!多看你一眼!多听你说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反胃!”

那“恶心”二字,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冷无比的匕首,精准而狠戾地,捅入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最深处。

所有的冲动,所有的疯狂,所有那些想要从她这里汲取一点点鲜活气息来对抗死亡的荒唐妄想,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彻底击得粉碎,散落一地,变成更加不堪的碎片。

是啊。我来这里做什么呢?自取其辱吗?用她的痛苦和眼泪,来印证我自己还可怜地“活着”?我果然是疯了。从里到外,都彻底坏掉了。

也好。疯了也好。彻底决裂也好。

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张布满泪痕和花掉的妆容、写满了**裸憎恶和绝望的脸。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像是拖动着千斤重担,向后褪了一步。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随着这一步的落下,彻底断裂了,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却无人听见的碎裂声。

所有的情绪,激烈的、痛苦的、悔恨的、疯狂的,如同潮水般迅速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近乎麻木的空白。我低下头,依着宫中最严苛的规矩,敛衽,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却也僵硬冰冷得如同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声音平板无波,再无一丝一毫的波澜,恭敬顺从得令人心寒

“是。臣妹……谨遵慧太妃娘娘懿旨。”

“臣妹,告退。”

说完,不再看她任何反应,不再期待任何转机,转身。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踏在刀尖,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不停地,离开了这座原本奢靡温暖、此刻却只剩下寒风、梅香、泪水咸涩和剧烈伤痛的院子。

身后,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没有哭声,没有骂声,只有寒风卷着几片从枝头脱落、残破不堪的花瓣,打着绝望的旋,无声无息地,落在冰冷坚硬、毫无温度的石砖地面上。

仿佛方才那场歇斯底里的、耗尽彼此所有力气的爆发,从未发生过。

只有心口那被撕裂开的、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在无声地咆哮,卷动着凛冽的寒风,提醒着我,我又一次,亲手将可能存在的、微弱得可怜的光亮和温暖,彻底地、决绝地,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三号风球

空中孤岛[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