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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性

李安乐咳得肺腑疼,扶着榻沿喘了半天,额角沁出一层汗,眼里的怒意却半点没减。

李安乐扫了眼满地的碎琉璃,忽然笑了笑:“捡起来。”

贺兰凛垂着眼,没应声。

“本侯让你把这些破烂捡起来。”李安乐加重了语气,“用手捡,一片都不许剩。”

贺兰凛沉默着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那些锋利的碎片,就被划开一道血口。

血珠瞬间冒了出来,滴在金箔碎屑上,贺兰凛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一片一片地捡。

“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吗?”

直到最后一片碎琉璃被放进旁边的空碟里,贺兰凛才缓缓起身,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伤口里还嵌着细小的玻璃碴,看着触目惊心。

“侯爷,捡完了。”贺兰凛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李安乐看着那双手,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比先前更强烈:“你故意的是不是?!非要弄成这样给谁看?!”

贺兰凛垂着受伤的手,血还在往下滴:“属下不敢。”

“不敢?”李安乐气笑了,“你有什么不敢的?连本侯的话都敢阳奉阴违,这点伤算什么?”

“侯爷息怒。”贺兰凛抬眼,“属下只是在遵从您的命令。”

那语气里没有委屈,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顺从。

愣神间,李安乐瞥见那双手上不断渗出的血,忽然烦躁地往外喊:“知意!知意!”

知意连忙跑进来,见了贺兰凛的手吓了一跳。

“去把那个‘玉露膏’拿来!”李安乐没好气地说,“就是上次舅舅赏的那个!”

知意不敢多问,转身就跑,片刻后捧着个描金小瓷瓶回来。

李安乐一把抢过瓷瓶,拔掉瓶塞,一股清苦的药香散开来。

他抓过贺兰凛的手腕,动作粗鲁地往伤口上倒药膏,冰凉的药膏混着血渍渗进伤口。

贺兰凛闷哼了一声,李安乐却像是没听见,只顾着往手上糊药,连嵌在肉里的玻璃碴都没清理。

其实此刻的李安乐,是真的想为贺兰凛处理伤口的。只是自幼养在深宅,金尊玉贵地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过这等细致活计?

“这可是皇帝舅舅赏的,全京城找不出第二瓶。”李安乐嘴上嘟囔着,手下的力道却不知不觉放轻了些,“给你用都算浪费,你记着,本侯最疼你了,换了别人,早拖出去杖毙了。”

上好药,他随便抓了块干净帕子裹住贺兰凛的手,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看着实在不像样,却也懒得再弄。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簌簌地落着,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李安乐忽然拍了拍身边的榻:“过来,陪我躺会儿。”

贺兰凛没动。

“怎么?还得本侯请你?”李安乐瞪了他一眼,“你身子不是暖和吗?过来给本侯暖暖。”

贺兰凛迟疑着躺下,中间隔了半尺,不敢碰他。李安乐却不老实,往他身边挪了挪,冰凉的手脚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

“北境的雪也会下这么大吗?”李安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贺兰凛没应声。

“说话!本侯问你话呢!”

“会。”贺兰凛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北境的雪更大,能埋到马腹。”

“哦。”李安乐应了一声,又没了动静。过了会儿,他又问,“那你们冬天吃什么?有长安这么多好吃的吗?”

“……有肉干,有烈酒。”

“烈酒?好喝吗?”

“烈酒……”

一来二去的,李安乐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渐渐平稳。

贺兰凛侧头看他,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褪去了白日的骄纵和戾气,倒显得乖巧了些,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贺兰凛轻轻叹了口气,任由那人冰凉的手脚缠上来,在自己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贺兰凛等李安乐呼吸彻底匀实了,才小心翼翼地拨开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他动作极轻,生怕惊醒了榻上的人。

刚走到外间,就撞见守夜的知意打了个哈欠,知意看见他,压低声音惊呼:“哎哟!贺兰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贺兰凛淡淡道:“他睡熟了。”

知意看见贺兰凛手上渗血的帕子,连忙道:“快别站着了,您这手得赶紧重新处理!方才侯爷那上药的法子,玻璃碴子都没挑干净呢!”

知意拉着他往旁边的小耳房走,一边走一边絮叨,“您快跟我来,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收拾好了,您快回去,万一侯爷半夜醒了看不见人,明儿指不定又要发多大的火,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您?”

在小耳房里,知意一边用小镊子仔细挑他掌心里的玻璃碴,一边叹气“贺兰公子,您别往心里去。我们家侯爷啊,打小在宫里、府里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性子是急了点,脾气是暴了点,但心眼其实不坏。”

知意蘸了点酒给伤口消毒,又道:“就说这玉露,是陛下去年赏的,专治各种外伤,侯爷宝贝得紧,平时锁在樟木箱里,今儿能拿出来给您用,可见……”

知意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最后只笑道:“可见是把您当自己人待的。”

他飞快地缠好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侯爷就是这性子,急起来不管不顾的,可转头就忘了前嫌。”

贺兰凛垂着眼,听着知意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安乐的好,那些话里没有半分贬低,全是从小伺候长大的亲近和维护,仿佛自家主子的骄纵、易怒,在他嘴里都成了无伤大雅的小性子。

“您别往心里去,”知意语气诚恳,“侯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起来就忘了。您在这儿守着,他夜里翻身看不见人,保准又要嘟囔。快回去吧,啊?”

贺兰凛轻手轻脚地回到内间。榻上的李安乐睡得正沉,侧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额头。

贺兰凛刚挨着榻沿躺下,身侧的人忽然动了动,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去哪儿了?”

贺兰凛心头一惊,低声道:“去了趟茅房。”

李安乐没睁眼,眉头却皱了皱,伸手在身侧胡乱抓了一把,摸到他的衣袖便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快点躺好,冷。”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像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冰凉的脚直接贴在他的小腿上。

贺兰凛僵了僵,终究还是放松了身体,任由他靠得极近,连呼吸都喷在自己颈侧。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李安乐身上惯有的、甜腻的熏香。

没一会儿,身侧的呼吸又变得绵长,李安乐怕是又睡熟了。

贺兰凛睁着眼看了会儿帐顶的花纹,直到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才渐渐闭上眼。

天刚蒙蒙亮,知意便轻手轻脚地端着铜盆进来,盆里搭着拧干的热帕子。

他见贺兰凛已经醒了,正垂着腿坐在榻边,忙踮着脚走过去,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贺兰公子,您别动出声响,侯爷有起床气,这时候惹着他,可有您受的。”

贺兰凛点点头,刚要起身,榻上的李安乐忽然动了动。

这人醒得慢,眼睛半睁不睁的,愣了片刻才看清床边的人,不知哪来的火气,抬脚就往贺兰凛身上踹——偏他刚睡醒没力气,贺兰凛又坐得稳,那一脚落下去跟挠痒似的,连晃都没晃一下。

“滚下去。”

贺兰凛默不作声地起身,心里那点“喜怒无常”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前半夜还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天亮了就翻脸不认人。

“侯爷,该洗漱了。”知意早见惯了这场面,笑着上前想扶李安乐,“热水刚烫好,擦把脸就精神了。”

李安乐没动,坐在榻沿发了会儿怔,目光扫过贺兰凛垂在身侧的手,他忽然抬了抬手,对知意道:“先搁着。”

又转向贺兰凛:“你那手,一会儿去太医院看看吧,别留了病根。”

贺兰凛沉默片刻后道:“太医院……不会给质子看伤的。”

他是北境送来的质子,在长安就是个摆设,太医院的人见了他,躲都来不及,哪会真心诊治。

李安乐皱了皱眉,忽然往榻内侧摸了摸,不知从哪个角落勾出块玉佩来。

那玉是暖白色的和田玉,上面刻着个“安”字,一看就不是凡品。

李安乐随手往贺兰凛怀里一甩:“拿着这个去。”

“这是陛下赏的,宫里的人见了都得给几分面子。”

李安乐抬了抬下巴,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太医院那帮老东西敢不给你好好看伤?还有以前谁故意刁难你、给你气受,你拿着它去,只管把场子找回来,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出了事有本侯担着。”

说完,他挥了挥手,重新看向知意:“过来,伺候我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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