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风将黑云裹挟,扒开了一层昏暗的皮囊。月明星稀,清冷的光亮洒在宫中小路上,迸溅出破碎的斑斓。
匆忙的脚步声宛若催命鼓点,并排而走的两人面色沉重。
“二位大人,夜已深,陛下已经歇着了。”
公公耷着眼睛,垂下的脸上是蜿蜒的川壑。
“宋公公,深夜叨扰陛下实在非我等所愿,只是这皇城中突发命案,我等还需面见圣上。”
西城兵马指挥司指挥使赫连泰生得五大三粗,他那两道厚重剑眉此刻也压在了一处,团出一块抖动的小结。
“宋总管,烦请通报一声吧!”
巡捕营薛震双手交叉而握,平推在了胸前。
赫连泰和薛震作为武将中一等好手,互看不顺眼多年,奈何职位权限有所交集,官场上你呛我一句我敬你一言也是常事。而今日之变,却是二人头一遭相伴进宫,还是冒着被皇帝怪罪的风险在后半夜闯了进来。
剐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遛了一圈,御前总管宋沛缓缓开口道:“如此,那便顺了二位大人的意。”
龙帐低垂,薄纱摇晃,大殿之内不剩光亮,唯余散落的零星月色。
紫檀夔纹御案上有一金兽炉,散出的龙脑香气微微泛苦。白烟缓慢而上,却忽从殿外吹进一阵冷风,吹散了这轻盈的烟气。
“陛下……”
司岱舟阖上的眼睛蓦然睁开,听得宋沛的声音从木门之外传来。
“打扰陛下歇息了,奴才罪该万死。”
“何事?”
司岱舟的声音低沉,还能听出几分生硬。
“回陛下,西城兵马司赫大人同巡捕营薛大人深夜入宫,请求进见。二位大人说是皇城中出了命案,赶着来见陛下。”
寒风灌进口中,宋沛的嗓子眼也在这拉长的语调中变得刺痛。
“让他们进来吧。”
赫连泰与薛震先后踏入殿中,刚燃的烛火在冷气中虚弱地颤抖。
“微臣赫连泰参见陛下!”
“微臣薛震参见陛下!”
司岱舟敛了敛披上的裘衣,开门见山道:“皇城之中出了何事?”
赫连泰与薛震对视一眼,齐齐跪下。
“请陛下治我等办事不力之罪!”
“出了何事?”司岱舟的嗓音又沉了些许,直直盯向二人。
“今夜丑时西营街上有一醉汉被人掏出心脏,当场毙命。杀人者却并非常人,这人力大无穷,混身坚硬,且不进人言。为抓捕此人,巡捕营中三名把总被划开胸膛,失血而死。”
薛震的话字字落地,赫连泰连忙又补充道:“西城兵马指挥司派人支援,但此人异常难缠,招招致命。”
“这人,抓到了吗?”
司岱舟从木椅上站起身来,尚未系紧的裘衣下是蜜色的胸膛。
“回陛下,这人捆绑不住,近身不得。混战之中只好用麻绳套住了他的四肢,却适得其反,这怪人愈发暴躁。情急之下,不得不……”
“不得不什么?”
赫连泰面色一凝,胡须跟着抿起的嘴巴并成了一条直线。
“回陛下,臣等不得不将那怪人斩首。”薛震补上了赫连泰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转而又下跪大呼道:“是微臣办事不力!”
司岱舟撇了一眼垂着脑袋再不吭气的二人,问道:“现场派人看好了?”
“陛下,微臣已调来兵马,严守西营街。”
赫连泰从司岱舟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推算皇帝并未发怒,于是小心翼翼地将眼皮向上掀开了一点。
“行了,朕没有要治你们罪的意思。”司岱舟看了眼赫连泰的滑稽样子,道:“天子脚下竟有宵小作乱,此事朕将直接交由刑部尚书杜阳平来查,尔等还需全力配合。另外,此事不可外泄,泄露者,军法处置。”
“微臣领命!”
“陛下圣明!”
赫连泰斜了一眼拍马屁的薛震,翻动的眼中尽是脏话。
街市熙熙攘攘,一如往常繁华。卖胭脂的店家正细心罗列着琳琅的货物,抬眼却瞥到了一人。
男子身高约莫七尺左右,墨色缎子衣袍外是纯白的狐裘。这人似乎有事在身,步伐匆忙,于快步之间露出了银色缠枝纹的衣边。
“俊俏小生,何不进来给娘子挑些胭脂?”
裴承槿只顾得埋头狂走,却猛然听人喊了自己。他转头一看,正对上胭脂铺老板娘弯起的双眼。
挑胭脂?
裴承槿连忙摆了摆手,对店家歉意一笑。
老板娘瞧着裴承槿那双狭长的凤眼,一颗眉间红痣在光下显得格外耀目。
可真是个俊俏的。
如此想着,老板娘扬起笑容又道:“俊哥儿下次可一定要来!”
裴承槿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客官里边请!不知想寻些什么书?”
书肆掌柜站在柜台中间,轻摇着扇子。成堆的书籍话本整齐置于他身后的架子上,墨香隐隐可闻。
“记载奇花异草的,可有?”裴承槿将一袋银子放在柜台上,又补充道:“越多越好。”
扇子啪的一声被收了起来,掌柜眉开眼笑。
“自然是有!客官!里边请!这是《全芳备祖》《草经纶》……”
“全部要了。”
掌柜那嘴角又是向上咧了几分。
“哎!好的客官!”
裴承槿抱着一沓书走在街道上,心中琢磨着这种大海捞针的方法到底有几分可行。这寒鳞草虽是父亲所种,但仅凭借模糊记忆和那异样香气,如何能从千万种植物中精准找到。
找到这草之后呢?就能如愿查清灭门丞相府的幕后之人吗?
“哎,冬峰他娘,昨夜那事儿你可知道?”
“你说的,可是西营街死人一事?”
“正是!哎呀!”妇人的声音又压低了些:“听闻那人死得奇惨啊,血流一地。”
“骇死人了!怎么一回事儿?”
“我也是道听途说,别人都传是城中出了逆贼!住那附近的,说是深夜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这晚上可是不敢出门了!”
二人均是脸色一变,齐齐住了嘴。
逆贼?
逆贼可不会半夜当街行凶。
裴承槿敛下眸子,混入了来往的人群中。
裴九见着裴承槿抱着一沓子书踏进了门,连忙迎了上去。
“厂公,我来。”
裴承槿终于将这重物交了出去,动了动僵硬发酸的腕子。
“可是出去过了?”裴承槿越过堆积的雪,衣摆蹭上了污渍。
“是,属下不久前去了西营街。但是那里只是围着人群,并无厂公昨夜所说的怪人和死人尸体。”
厚重书籍砸在木桌上,声响沉闷,连带着桌腿也晃悠了下。
桌上纸张杂乱,裴承槿用手简单理了理,淡淡道:“应是在夜间处理掉了,那周围的人都是如何说的?”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不过就是半夜有人听见了那更夫的惊叫,还有就是纠缠打斗的声音,传的是皇城之中出了逆贼,巡捕营奉命缉拿,双方缠斗不休大战数十回合。街头小贩路过妇人都说得有鼻有眼,仿佛是真见了那打斗的场景。”
裴承槿仔细想了想,昨夜黑云汹涌,丑时正是月亮被吞入云层的时刻,街上发生的事情也必然不会看得真切,人们才没看清楚那怪人的样貌和诡异之处。
“除了这些,没有再传出别的说法吗?”
裴九帮着把书桌上散落的东西归置好,轻轻摇摇头。
单说有人在皇城之中惨遭掏心,便已经算得上大案。再加上那怪人混身坚硬刀枪不入,更是非同寻常。此事却没有流出任何其他说法,想来只能是司岱舟下令封了众人的口。
如此,想要查明这怪人的真实来历,确是难上加难了。
刑部外,层层侍卫严阵以待。除了贴身的金甲,侍卫再无其他御寒之物,手中长枪立于身侧,枪尖上那刺目的白光让人双眼发眩。
朔风骤乱,红璎飞扬着掠过了侍卫干裂的脸。
马蹄声自另一端渐起,刑部尚书杜阳平早早等在了门口,听见这声音连忙挺直腰板,正了正衣冠。
“微臣杜阳平,参见陛下!”
杜阳平弯着腰行礼,发觉自己这老身板响了两下。
“杜卿快起。”
一只大手将他扶起,杜阳平冷不丁又听见两声。
“杜尚书追随先皇多年,年事已高,如此虚礼,可不必计较。”
司岱舟向来是板着一张脸,杜阳平此刻却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两分笑意。再定睛一瞧,嘴角却并无弧度。
“多谢陛下对老臣的体恤。”杜阳平抿了抿嘴,花白的胡子跟着嘴部肌肉直挺挺地向上翘了翘。
“昨日深夜打扰杜卿并非朕的本意,确是这案情紧急。”司岱舟跟着杜阳平迈过高槛,接着说道:“送过来的两具尸体,可是验过了?”
“陛下,那尸体已经由经验老道的仵作查验过了。醉汉是被生生掏心后,失血而死。而那斩了首的……怪人。”
松弛的眼皮被挤在一起,杜阳平皱着脸,似乎是在苦想这合适的措辞。
“那怪人除了面部,身上布满黑色青筋。整具身体坚硬异常,唯有脖颈处柔软。仵作从未得见如此之人,老臣亦是。”
话音未落,二人已行至一处屋子前。
“陛下,尸身存放于此,还请陛下随老臣进去。”
检尸所建在背光之处,哪怕在白天内部依旧是昏暗一片。微弱的光线只照出了无足轻重的一角,两具尸体分别盖着白布,陈列在隔间深处。
方形宫灯中烛火轻摇,只见老仵作正站在两具尸体中间的空隙,抻着脖子贴近了那怪人的头。他略微充血的眼珠缓慢转动,像是要用眼睛把这颗头的皮生生扒开。
杜阳平等了半天,还不见这老仵作有所动静,连忙道:“吴老,吴老,还不来见过陛下?”
司岱舟不愿打扰老仵作,摆了摆手。
“无妨,仵作可是发现了什么?”
老仵作并没听见二人的话,他抖着眉毛又向着怪人的脸靠近了些。
“怪了怪了……”吴老小声念叨着,将自己的脖子缩了回去。
“何处奇怪?”
吴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正见到刑部尚书杜阳平向自己瞪着眼睛,他旁边则是一名气宇轩昂之人。
浑身的肉像是被烫了一下,吴老从尸体中间闪身而出,大呼道:“草民叩见陛下!”
司岱舟清清嗓:“平身吧。吴仵作刚才说的‘怪了’,是何处怪了?”
吴老猛地起身,戴着白布手套的手放在了那怪人脖颈处断裂的伤口上,敛了神色:“回陛下,据杜尚书所言,这人是被几名军中好手在捆住四肢后斩首而死,可是这脖颈处的创口青黑一片,并无鲜血在凝固后残留的痕迹。”
司岱舟顺着他的手指的地方,入目是一片**的颜色。
“陛下,依草民看,这人怕是在斩首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了。”
烛火躲在宫灯中缩着身子,盖尸的白布被溜入的寒风吹起一角。司岱舟眉峰紧蹙,下颌紧绷,一双黑瞳中尽是淬冰的锋芒。
先是兵部郎中离奇死亡,又是怪人当街掏心,短短几日皇城之中却掀起腥风血雨。司岱舟察觉有一双贪婪的眼睛正藏在自己的身后,伺机而动。
由于各朝各代尺数换算不同,所以在此特作说明:女主身高七尺,通俗而言是一米七,这是粗略估计。确切而言,女主身高有一米七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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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怪人掏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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