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一旁煽风点火、抱怨连天的那瘦子也看傻了眼,可是听见周围人的评价转了风头,又顿时心生警觉。
不对不对,他可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命令,特意跑到人群中煽风点火、败坏长公主名声的,怎么能叫那女人靠着一个戏台就翻了身?
他连忙捡起自己的使命,尖声道:“那戏台后面挂着的,怎么会是一条白绫?这可是不祥之物!”
他的嗓门颇大,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然而转瞬间乐声骤起,战鼓擂响,号角呜咽,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又尽数被吸走,只摩肩接踵,拼命踮脚伸脖,定睛去瞧台上热闹。
只见十二名身着破损甲衣的武生沉重地踩着鼓点,搀扶彼此,艰难上场。
低沉悲壮的合唱响起:“朔风烈,铁衣寒,腹中饥鸣伴刀环……”
不知何处开始飘雪,纷纷扬扬的白色碎末落在将士们的肩膀上,仿佛有千金之重。一位士兵倒下去,又被其他人搀扶起来,咬牙,步履蹒跚地朝前走去。
台下众人仿佛也被拉入了苦守北疆的凄凉境地,一个个咽着口水,咬紧嘴唇,瞪大眼睛,为舞台上的将士们捏着一把汗。
那捣乱的瘦子左右四顾,见无人搭理他,心中不快,又想作梗,可看着台上那从未见过的灯光和特效,那令人身临其境的舞台布景,那奇特而逼真的服装……看着看着,便挪不开眼珠子了。
他侥幸想着,那台上分明演着是北疆故事,和他的使命并没有什么矛盾。这么一想,便也伸长脖子,心安理得地看了起来。
忽而鼓声一敛,武生分列两侧,伏地而拜,台中一道雪亮的光柱自穹顶投下——
一名旦角踏着云步款款而来。
她一身素雅常服,手捧佛珠,气质雍容,眉头紧锁,姿态庄重而哀婉,竟是将太后的威仪与悲悯神色仿了**不离十。
她在佛像前跪下,手持念珠,却明显心神不宁。侍女从一旁冲上来,焦急喊道:“娘娘,户部……户部说,库银只剩三千两了!北疆……北疆的急报又到了!”
太后身形剧震,手中念珠落地,发出一声悠长悲凉的叹息:“佛祖啊,哀家日日焚香祷告,可是这江山烽烟,黎民苦楚,何时才是个尽头?如今,便是连哀家唯一的女儿,也要离哀家而去了!”
她缓缓起身,摇摇摆摆地走向后面那匹白绫,拖长声调,哀哀唱道:“一匹绫,千斤重,系着家国万民痛……哀家舍此残躯,若能换得乾坤靖,九泉下……也瞑目!”
唱腔悲怆高亢,唱的又是最近京城中热议的话题,台下观众一时间纷纷心中恻然,百感交集,不少人甚至开始偷偷抹泪。
四周帷幕垂下,台上光线变得暗淡无比,仿佛暗示着某种不祥的征兆。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就在太后拿起白绫之际,忽然只有一道强光落了下来,将太后与白绫笼罩其中,光芒神圣而明亮,仿佛是万千神灵于九重天上,应声垂眸,投来了轻轻一瞥。
空中落下无数粉色花瓣,犹如天女散花,背景幕布转瞬切换,赫然变成了云蒸霞蔚的桃花丛林。两旁奏乐的钟磬之声瞬间由弱变强,颂唱佛经的梵音如水波一般传来,清越空灵。
一道浑厚男声唱道:“天佑大梁!正月二十,慈宁宫后,应召而开桃花无数,祥云笼罩,经久不散!此乃太后仁德感天,心系社稷苍生,又柔慈爱女,致上苍垂怜,降下福泽之兆也!主兵戈消弭,骨肉团聚,国运昌隆!”
太后满脸虔诚而震撼,她缓缓转身望着台下,泪水滑落,手捧白绫,欣喜道:“天兆祥瑞,我大梁有救了!”
帷幕拉开,台上光芒大盛!无数的粉色花瓣逸散开来,百姓们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轰然叫好!
小孩们也争相去抓空中飞扬的花瓣,跟着挥舞着手大叫:“祥瑞!太后引发祥瑞啦!”
太后缓缓在台中跪拜下来,双手将白绫高高捧起,声音充满了希望与感恩:“天心垂怜示祥瑞,一念至诚通九霄!此绫此身皆可舍,唯愿福泽护山河!”
两旁合唱声再起,气势恢宏,声音激昂:“祥云绕,梵音飘,至诚一念感碧霄!化厄绫,成瑞绡,承载万福佑英豪!”
台下的百姓们听得心潮澎湃,泪流满面,又热血沸腾,一个个掏出身上铜板和银锭,便径直往台上砸去:“好!唱得真好!”
瘦子被四周的气氛感染,也忍不住伸手去掏钱袋,掏着掏着,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等等,他怎么也跟着砸钱了?
低头一看,钱袋已经空空如也,里面的银锭早已经被他扔出去了。
他顿时一身冷汗,见左右都是兴奋砸钱的人,忙扯着嗓子大喊:“诸位!莫要被哄骗了,这只是那长公主编排的一出假戏!白绫分明是不祥之物!莫听她颠倒黑白——”
还没喊完,脑袋上便挨了重重一拳,差点叫他咬断了舌头。
瘦子吃痛抬头,看见身后一位大汉怒瞪着他,啐道:“呸!那分明就是护佑我大梁的祥瑞!你这般冥顽不灵,莫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想看咱们大梁倒霉!”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全都对他怒目而视,虎视眈眈。
瘦子吓得缩成了鹌鹑,以手遮面,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散落各处的瘦子同僚们,此时的境遇也都不相上下。他们万万没料到,一场戏演完,舆论便大势已去,百姓们彻底导向了长公主这一边,他们再想挑拨煽惑,便是螳臂当车,独木难支了。
台上的演员并不知道这段小小插曲。太后转身面朝观众,高举手中白绫,声音中充满悲悯与力量:“此绫,承载哀家与万民对将士之念,得上天赐福!哀家如今便将此物捐出,于十日后举行义卖,与各位共襄义举!愿能为大梁将士添一件寒衣,增一口军粮,铸一份必胜之信念!福泽流转,功德无量!”
原本破衣烂衫的武生将士们再度上台,仿佛真的因此而得到了补给,一个个挺直腰板、士气高昂。
合唱声又道:“太后祈福绫,化厄成祥瑞!请得圣物归,福佑家国威!捐作军饷银,助我英雄戟!”
百姓们看得热泪盈眶,听见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带头高呼:“太后千岁!祈福圣物佑大梁!”
很快,群情被点燃,观众自发跟着高呼,声震云霄。
更有不少自恃家底雄厚的豪强富商,已迅速活络了心思,激动议论:“这祥瑞白绫,竟然要拿出来卖?不知是怎么个卖法?如何才能将其请回家中?”
正说着话,只见戏台两侧已经悄然摆出柜台,几名魁梧男子站在台前,敲锣道:“诸位若想参加三日后的义卖会,可在本处获取最新资讯。现义捐一百两银,便可得到义卖会入场券一张,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听到一百两银子的数目,人群顿时哗然。如今寻常一户人家,一年的开支也就二三两银子,一百两,可真是个高攀不起的大数目了!
但片刻的沉寂之后,却立刻有大户脱颖而出,手里抓着银票,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我要我要!”
“我先来!”
他们哗啦啦朝着两侧柜台涌去,争先恐后地递出银票。
四周的百姓翘首而望,虽然自己拿不出钱,却也乐得看热闹,起哄呐喊。那种澎湃的热情不仅没有因为表演结束而退散,反而愈演愈烈,简直到了狂热的地步。
一些坐在附近酒楼包厢的达官显贵,原本自恃身份,不愿与平头百姓为伍,此时见柜台前人头攒动,也不禁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向身边的小童随从吩咐,叫他们也去拿一张入场券回来。
届时买不买的倒是其次,但这东西明摆着就是抢手货,若是日后其他人都有,就他们没有,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甚者,还要被骂一声冷血无情,不愿为国捐银!
不就是一百两银子,谁差这点钱了!
贵人们交谈的声音都小了下去,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家随从的脑袋,看他们挤到了何处,能否在这场抢购大战中胜出。
一些地位更高的,便直接开始打听:“不知长公主现在何处?能否直接向长公主要一张券来?”
他们四处打听,然而周围过于嘈杂,每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谁也找不到沈鸣鹿的去向。
在人群挤挤攘攘,权贵们四处寻人的时候,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悠闲坐在戏台后的小楼里,悠闲喝茶。
沈鸣鹿倚在窗边,垂眸听着街上沸腾声浪,一把折扇抵在面前,慢悠悠摇了摇,遮住得意神色。
什么叫日进斗金?这就叫日进斗金!
身边的紫苏看着楼下挤挤攘攘的人群,也不由得叹服道:“公主真有主意,没想到一场义演,竟然有这样大的作用。”也不枉她们紧锣密鼓地准备了整整一夜。
如此一来,不仅打响了白绫的祥瑞名号,为后续义卖做足了宣传,还能收到不少银两,更是直接扭转了百姓对长公主的观感,简直是一举数得!
之前下人中还有人埋怨,说长公主明明欠着一百万两银子,却还要做什么义演,实在是浪费时间云云——这下可没话说了吧。
沈鸣鹿轻轻一笑,高深莫测道:“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有了流量,才好做事啊。”
她抬起眸子,恰好看见了坐在对面酒楼中的谢容与。对方见她望来,便微微一笑,做了个拱手的手势,朝她无声做个口型:公主好本领。
沈鸣鹿收起扇子,朝他挑衅一笑,也以口型回道:那是当然。
她粉面红唇,鬓边珊瑚摇曳,宛如冬日红梅,张扬明艳,烈烈如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