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有规矩,见深宫女子,都不能直接相见,而是要隔帘阻面,就算是见自己的弟弟也不例外。凌若徽从来不是讲这些的规矩的人,她出入深宫中更是谁想要见就见,就是这样一个不讲礼数的凌若徽,此刻见太子,却又遵循了礼数。
隔着帘子看,身形朦胧,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凌若徽。
凌阙之忍不住上前,但是琴心阻拦喝止住了他:“太子殿下想要做什么,就站在此处即可。”
“我想看看长姐,也不能吗,”凌阙之还是忍不住往里张望,“长姐既然身子好了,为何不与我见面?”
“长公主身子才好,不能受凉不能吹风,也不愿意看见了您这张脸生气,所以才要隔着帘子见您的。”
主要是不想见。
凌阙之听闻此话,低下了头。
后半句话是真,将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都丢掉,也算是开门见山了。琴心在侧,另一边还有江行止站立,是凌若徽不假的,他也不多言,只是站直了身子,对着帘子里头的人笑着:“长姐不想要见我,又为何要召我来?”
“想要让你认认一样东西。”
帘子中的人说话了,从那帘子里头丢出来了个重物,掷地有声,清脆回响,最后拖着几声残音,滚到了凌阙之的面前。
凌阙之看清楚了,那是一支箭头,是那日刺中了凌若徽心口的那支箭头。
当日太医为凌若徽拔箭的时候,他想要查看被江行止挡住了,而如今终于他能够看清楚这支箭是谁而为,谁想要他死。
他看到了那支箭竟然是自己所制作的那支,他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
“太子殿下可认得这箭吗,”江行止对凌阙之道,“是太子还想要让长公主死,所以有了这一层苦肉计?”
“不,这绝非是我所为!”凌阙之摇头,“就算是太子制箭都有定数,不可能轻易丢失,或者交与旁人。”
“那么太子殿下这箭给过谁吗?”江行止循循善诱,他所说的这些话,都是想要让凌阙之明白,力气应该往哪一处使。
果然,凌阙之恍然大悟,想要杀他的人,果然只有那一位。
凌若徽在帘子之中,仔细观察着凌阙之的举动,她见此刻凌阙之的情状,也明白了过来她的力气用对了地方。她和江行止交换了眼色,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许多,她终于能有心思玩弄凌阙之,为凌阙之助力一把。
“你这箭送给过闻无砚吧,以此为信物交换信任,可是你没想到他先背叛了你,他甚至想要你死。”
“长姐不是都知道了吗,在这里诈我有什么意思,”凌阙之眼中全是自嘲的嗤笑,“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个笑话了,你说得都对,我想要逃离这里,想要找人联合抢回皇位,我不想要被你囚禁。我以为太子这个身份是最好利用的锦囊,可是我这个太子,早就名存实亡了。”
凌阙之被这一箭失去了信心,被背叛填满,被荒唐填满。他没想到,若是败露,他会是那个最先被丢弃的棋子,他太子的身份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人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这个宰相,凭什么!
他曾经是天子啊,他许诺了这闻无砚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他坐上了龙椅,他甚至可以保闻无砚一辈子的平安顺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闻无砚竟然还不知足,难道他想要坐上龙椅当皇帝吗?
当真是蒙了心了,现在想来若是凌阙之死了,那么凌若徽又会被牵扯其中,朝堂动荡是不能少的,凌屹川分身乏术,到时候只要有兵符,那么调动兵马......
凌阙之想明白了,他的眼前一片清明,他想清楚了一切,原来他从前竟然是白活了!所有人都想要争夺那龙椅,他也想,可是他只想坐在那龙椅上醉生梦死,饮酒寻欢,但是旁人不同,旁人想要在这上头舞弄权力,让史书留名!
从来只有他一个笨人,只懂得眼前的苟且欢愉,不懂得外头已经天翻地覆。
“凌阙之,你不恨吗,一个宰相也能骑到你的头上来,想要抢走你的东西,甚至要你死?”
恨,如何能不恨呢,他恨自己认错了盟友,还想着做那个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还想要回到过去,但是从他自己被赶下龙椅那一刻,此等幻想就已经结束了。
若是能消解此恨,唯有动手,手刃了那痴心妄想的闻无砚,那才消气,那才能在自己的长姐面前挽回一点颜面。
凌阙之再看向那帘子中,都不愿意见他的人,长长叹息一声:“长姐,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个废物吧。”
如今凌阙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凌若徽看着他的目光中总有鄙夷,到如今竟然也不愿意看着他。凌阙之不死心,他想要看看自己的长姐伤势如何,他从未见过虚弱受伤的凌若徽,送她去和亲,想要行刺她,这些未能成功的举措都没有能够伤到凌若徽,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凌若徽躺在那里,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长姐,你为何不掀开帘子看看我,此生你已经不愿意看我哪怕最后一眼了吗?”
若是要和闻无砚拼你死我活,也许就没有来日,凌阙之想要最后看一眼凌若徽,看一眼他最后的亲人。他还想要最后问一句凌若徽,为什么要救他。
凌若徽早就想到凌阙之会这样问她,她不命人掀开帘子,长久的沉默已经是给了凌阙之回答,只是凌阙之不想要相信。
“凌阙之,我救你并不是想要你的同情,并不是对你有怜悯,只是想要从此后一刀两断,彻底分明。你让我和亲让我痛苦,不管我的死活,捻灭了我的希冀,我将你拉下龙椅,囚禁你,将这些痛苦还给了你。我曾经刺你一刀让你清醒,不管你是否清醒,你的身上有了伤痕,所以今日这一箭,我心口留下的伤痕,也算是还给你。”
凌若徽不想要再等凌阙之清醒了,她累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就是如此绝情,不给凌阙之看最后一面,也让凌阙之最后燃烧起来的一点亲情彻底毁灭。凌若徽不让凌阙之再看自己一眼,她一定要让凌阙之有此遗憾。
凌阙之荒唐大笑,他以为这一回,凌若徽终于站在他的这一边,他终于可以赢过了凌屹川和江行止,可是他没想到,这些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乱想,是他又心存幻想了。
“是啊,这才是你啊,长姐,”凌阙之又一次失去了希望,“我怎么会奢望你会站在我这边呢?”
“你的心狠,你今日同我说这些,将这箭与我看了,不过就是想要激发我的愤怒,想要让我去为你送死,想要靠着我的手和闻无砚起冲突。你真的是很好的算计啊,连你弟弟的死活,都算计在内了。”
凌阙之说完看向了江行止:“你看到了?这就是你要低头为其卖命的女子,你可看清楚,亲情家人她都不愿意放过,你一个外人,来日她也会这样利用你算计你。江行止,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你不害怕吗?”
凌若徽没看向江行止,她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她只是盯着凌阙之,须臾后,她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要你真的去死,要你死的人不是我,今日之后你就算不去找闻无砚,我也有办法置他于死地,凌阙之,今日我只与你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凌阙之的眼角蓄满了泪花,他不再是那个随意耍赖就能得到一切的人了,他什么都求不到,什么都得不到。他没有选择,只能于此后空空荡荡,了却余生,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轻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消失散去了,他在这个世上成了漂浮着的鬼。
没有任何依靠的,众叛亲离的鬼。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殿外的,此时没有人再架着他的双手,逼着他抓紧回东宫去念那些他不喜欢读的书本了,他脚上地镣铐也都取走了,可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自己脚下的那些是什么时候被去掉的,他如今自由了,可是他的心却被七情六欲填满。
不知该如何是好。
方才在屋中,凌若徽看着凌阙之:“太子,你醒悟得太晚了,但是你到底也聪明了一回。”
聪明?这个凌阙之从小就听过太傅夸过自己的字眼,他已经听烂了,他觉得这字眼再平平无奇了,根本就不足以形容他的聪慧。可是如今他明白了,那些夸赞只是溢美之词,只是溜须拍马,他根本就是蠢笨到家了。
就连今日,他明白了局势,也不过是因为他长姐,那日夜囚禁他的长姐,将那些圣贤书举到他的面前去逼着他看,他多少有些通得人事了,才得了凌若徽口中的一句聪明。
他的聪明甚至是拜凌若徽所赐,而那个付出了最多的人在此刻却功成身退。
凌阙之深深呼吸了一口这皇宫中的气,他发现自己永远不懂自己的长姐,他一直都没有明白过凌若徽的处境,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境地。
众叛亲离,无人愿意再站在他的身边,包括从前在他榻上,说要与他日日相对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已经不知道跑去何方,又或者跑去了哪个侍卫的床上,谋取光明的前程。凌阙之所得到的那些繁华虚妄,不过都是靠着他太子虚名,他实则全遇背叛。
“来人,”凌阙之要使用完自己最后的一点权力,“将那已经跑了的小宫女给我抓回来,我不好过,她也别想要好过。”
“抓回来,杖毙。”
在临死前,凌阙之习惯了,要拉一个人和他一起死。
琴心:太子现在好像是一条没人要的狗啊
凌若徽:如何呢?他自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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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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