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闻言，温柔地摸了摸元明珠的手，叹气道：“就在你们进宫之时，太监来报，说是御史台叫一群书生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口口声声道文官式微、武将误国，要求秉公处理，给天下文臣一个交代。皇帝本要过来，叫这事给绊住了。”
“这件事，和文官武将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借题发挥。”元明珠不满道。随即她向太妃说起自己想要让裴御来负责此案的打算。
“大理寺中多是安国公的门生，叫人难以相信他们会秉公处理。那京兆司更是牛头马面什么人都有。不如交给驸马，咱们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太妃看裴御对女儿的提议毫不惊讶，想来他们二人已提前商量了一番。此事牵连甚广，她慈爱地看着女儿，犹豫道：“比阳，如此一来，你们便被牵扯其中了。”
不等元明珠说话，裴御躬身向太妃行了一礼，认真道：“臣明白娘娘的顾虑。眼下文人已大喊武将误国了，今日是冲着平南王府，明日便有可能是镇西侯府，如不查明真相、平息风波、澄清御宇，恐怕后日便有人觉得三言两语就可挑动皇权。臣既是玄龙卫，理当为陛下分忧，效犬马之劳。”
太妃闻言，诧异地看向裴御。自从先帝选定裴御作驸马之后，她便对此人很是关注，也听过他的许多事，今日见面，倒是与传闻中大相径庭，像是个孝顺实诚的。
怕就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得好！”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响起，紧接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来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形高大，英武不凡，身后跟着一众宫人，正是当今圣上。
寿康宫的奴仆已跪了一地，元明珠和裴御见状也齐齐下跪：
“微臣参见陛下。”
“皇兄万福。”
皇上上前搀起元明珠，温和道：“身体还未大好，不必行礼。”这才快步上前，向太妃欠了欠身，恭敬道：“太妃万安。”
太妃早已站起，闻言点头道：“皇上有心了。”
皇上与太妃在上首落座，又示意众人平身，对着元明珠道：“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啊，人都变得懂事了。”见元明珠得了夸奖得意，忽然面色一转，生气道：“昏迷了三天，这才刚醒，就到处跑！不要命了？！”
元明珠被他的变脸吓了一跳，自觉理亏，张口就来：“还不是因为这个案子，我听说御史台被围了，心里好担心皇兄，这才进宫的。”她委屈地瘪瘪嘴，“没想到皇兄不领情，还当着驸马的面凶我！”
皇上的脸色瞬间便雨过天晴，他已经从太医那里得知元明珠的情况，又见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全无当日落水后的虚弱，才又温声道：“朕知道你一向有孝心，只是也要保养自己，别叫你母妃和朕担心。”
说罢，便示意元明珠和裴御坐下，转而对裴御道：“朕听你慷慨陈词，倒是有些见识。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裴御在玄龙卫办事，对皇上的脾性有些了解，起身不慌不忙道：“依臣之见，文人学子围困御史台，无论是何居心、受何人指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借的是平南王世子一案的东风，口诛笔伐。要解决此事，就要把真相查清公之于众，少了这股东风，火便烧不起来了。”
皇上为这事烦得头疼，却也知道事关重大，需要交予得力之人，闻言幽幽问道：“可若真相就是平南王世子打死的呢？”
裴御垂眸抱拳，毫不犹豫道：“皇上洪福齐天，一切都会照皇上的所思所想进行，此事真相，自然也包括在内。”
元明珠皱眉看了看裴御，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倒是皇上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道：“那么，你打算从何处查起？”
“验尸。只有殴打致死，才能将线索指向世子，否则，便是另有凶手。”他顿了顿，继续道，“验尸是最快的排除法。若验尸不能有所斩获，那便要挨个审问，从长溪侯与世子分开，到尸体被发现，这段时间都有谁见过长溪侯，他吃过什么，做过什么？若再无所获，便把时间扩大到一个月，查一查自长溪侯入京以来，住在何处，房中陈设，素日饮食，常与谁结交往来，去过什么地方。”
见他停下，皇帝追问道：“怎么不说了？若还无所获呢？”
裴御平静道：“解决此事，臣以为宜早不宜迟。这样查下来，已花费数日，关于长溪侯的重要信息已尽在掌握，无论此时查不查得到真凶，臣都有把握顺利结案，平息事端。”
此话一出，如平地惊雷，元明珠诧异地看向裴御。她没想到，裴御居然会这么说，难道他的态度不应该是追查到底，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么？
皇上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下。就在元明珠心中忐忑之时，皇上垂着眼，状似不经意道：“你是镇西侯的次子，怎么不去镇西军，跑来玄龙卫了？还是从玄龙卫的普通士兵开始做起。听说你因此，还曾被镇西侯打了一顿。”
元明珠诧异地看向裴御，纳闷这事她怎么不知道。倒是裴御八风不动，他微微抬眸，看了看皇上的神情，才斟酌道：“如今，臣父是镇西军的大将军，未来，臣的兄长会是镇西军的大将军，臣既不愿靠祖荫庇护，亦不甘屈于兄长之下。唯有为陛下办事，靠实力打拼，才是臣的出路。”
“朕记得你是玄龙卫的郎将？”
裴御立刻对皇上拱手道：“皇上过目不忘，臣在几个月前，办了京郊爆炸案，从校尉升作郎将。”
“那好，”皇上倒向椅背，似舒了口气，轻飘飘道，“现在你是中郎将了。朕命你十日之内，查明此案真相，平息御史台之乱。”
“臣遵旨。”裴御闻言，立刻跪地谢恩。
元明珠围观了这场一秒升职的戏码，见裴御果然如答应她的那般拿到了这个案子，略松了口气，却升不起一丝的喜悦。她看着眼前的一君一臣，心中五味杂陈。皇兄为了维持朝局稳定，想尽快平息事端，所以不管是不是表哥打死了长溪侯，他都希望不是。而裴御，他猜到了皇兄的想法，于是他的态度是：先查案找到真相，如果真相就不是，那当然皆大欢喜；否则，就制造真相，尽快将此事解决。
虽然非常理解他们两个人的做法，可是，一条人命，在此刻却成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这让她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如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件事，她甚至觉得，没有人在意长溪侯的死亡真相。连安国公和皇后也未必不在乎，或许他们都希望，真凶就是平南王世子。
这该死的、黑暗的封建社会……
元明珠强压下心头的感觉，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扬起笑脸道：“皇兄好小气，怎么也该是个将军才对，否则，如何配我堂堂长公主呢？”
皇上见她是在跟自己玩闹，冲她挑了挑眉，扭头对着太妃道：“太妃瞧瞧，比阳这丫头野心不小。”见太妃笑睨了元明珠一眼，复又对元明珠玩笑道，“你如今才说，也太迟了，若是成婚前说，朕把裴御换了，直接给你配个将军，岂不更好？”
元明珠闻言，尴尬地跺脚，又觉得皇兄这玩笑开得不好，借着捂脸偷偷打量裴御的神色。
只见他面色如常，见她偷偷望过来还冲她唇角微勾，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想得太多，随即便继续与太妃、皇上言笑晏晏。
只是，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遮在窗子上的轻纱忽然被人用手指捅开，一只眼睛透过窗户上的小洞，远远地看着这副家和团圆、其乐融融的场景，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不多时，殿外有宫人来报，皇后宫中侍女求见，说是皇后娘娘求皇上去一趟梧桐殿。
大殿之中的祥和氛围戛然而止，皇帝脸上的笑容已隐去，换上了一副阴沉之色，对着那个被带上殿的侍女道：“皇后不知道，朕在太妃宫中，召见长公主与驸马么？”
那侍女本就心中忐忑，见皇上大怒，吓得立刻跪地请罪：“奴婢知罪，安国公夫人在皇后宫中哭闹了两个时辰仍不肯离去，口口声声要皇后娘娘做主，娘娘实在是没了法子，故而求皇上去一趟。”
太妃见状，在一旁劝道：“去吧，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应当好好安抚皇后。安国公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劝着劝着，太妃似有所感，竟然有几分哽咽，她不再说话，而是拿起帕子，在眼角轻拭。
皇帝见此连忙道：“太妃说的有理，朕这就过去。还望太妃保重身体，莫要为旁人伤心。”
安慰完太妃，皇上这才起身，快步离去。一时间，大殿中低沉的气氛也随之散去，只留下太监的那声长长的唱喏——摆驾梧桐殿。
元明珠和裴御见状，便也起身告退，毕竟皇兄限期破案，还是争分夺秒的好。
太妃点了点头，正欲答应，忽然想到什么，把元明珠叫到一旁，嘱咐道：“如今看来，皇上心中已有打算，平南王府应当不会有事。好孩子，你回去务必先将身体养好，不要为此案耗费心神，听到了么？”
元明珠乖巧点头，又听太妃继续交代道：“身体大好之前，先莫与驸马圆房，以免伤了身体。”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的亲妈诶，给我一点自由的空气吧！
见元明珠面色绯红，太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笑脸，笑道：“傻丫头，这有什么的。”
元明珠受不了太妃那个神情，见她再没别的要说的，便赶紧请安告退。
走在皇宫的路上，裴御与元明珠原本是并肩而行，也不知怎的，裴御越走越快，元明珠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她不明所以，只觉得裴御办案心切，只好一路忍耐。快到宫门口，她实在有点累了，才抓住裴御的胳膊，一边小幅喘气一边吐槽：“你事业心可真强，居然这么急着办案。可是你走的也太快了吧，我都要跟不上了！”
谁知抬头一看，裴御眉头紧皱，面色不虞，一点也不像奔赴事业的热情模样，倒像是生气了。
“臣职位低微，不敢与殿下并肩而行，怕丢了您长公主的脸。”
噢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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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配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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