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干旱舔舐着喉咙,送来的战报越来越漂亮,他的倦怠终于也开始蔓延,坠着他的意志,摇摇欲坠。
门,滑开。
他已经睡了过去。
不易察觉的冷香,悄悄,靠近了他。
电子时钟开始倒流,一分一秒,慢慢被抹去。
香气变淡。
意识逐渐回笼。
朦胧的视线中,新的文件等在收件箱,明晃晃,拉回他的精神。
“首长。”
门打开,秦中锦把刀放下,确认外套将染血的内衫完全遮住,这才走进房内。
“舰桥出什么问题了吗?”司烟将点开文件,侧头向这边瞥了一眼。
“没有,只是南元综合的伤亡情况,启用了医疗增援制度,韩首长带着医疗团队已经到了,我刚刚完成对接。另外,□□宣传处新任的外勤一部主任王秋衡,也一起来了。”
沉默片刻。
终端的亮色熄灭。
司烟站起身,开始收拢桌上的文件。
“我知道了。”
秦中锦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屋内的气压有些凝重,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今天换香水了?”
秦中锦愣了下,本能的摇摇头,“我今天没用香水……”
涟漪逸散,些许出现在舷窗外。
“首长,这是渡门三号空间站群的全部汇报材料。另外,南元综合在渡门四的详细汇报材料也附在了后面。”
柳挽溪点点头,示意他把文件放在桌上。
“幽沁,帮我整理下北方特战的整备情况。”
片刻,没有回音。
柳挽溪抬头,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有些不可避免的情绪,苦涩,酸软。
一点点,藤蔓似得攀上来,却又碎去,消散。
“喂,参谋部,我需要北方特战的整备资料……”
嘭——
董奇身子一软,已经没了意识,被捆成棍的身体,软趴趴地倒在一边。
瞄准镜里,春风已经带着人走出酒馆,除了易容,其他伪装都已经天衣无缝。
“头啊,咱还是年纪大了。”磬再看着瞄准镜里那张只做了特征模糊处理的脸,仗着他听不到,暗暗吐槽。
风锦躺在一边,白了他一眼,却没说话,一边关注着董奇,一边休息。
“呼!”磬再在瞄准镜里眼看着春风抬手狠狠给了卫兵一个嘴巴,差点把嘴笑歪,“要不要看一会,咱领导装大尾巴狼呢。”
春风不经意地转过身,抬头,却正看向他们。
春风只穿着少将制服,凭借肉眼他看不了那么远,看不清,看不到。
可磬再能感受到,他一定知道他们在这,他正在看着他们。
转身,目光错过。
磬再的手微微颤动,视野慌乱,只是片刻,再看不到,人已经消失在墙的这边。
“风锦,风锦!”
风锦有些奇怪,悄悄翻过身,把手放在他的肩头,“怎么了!”
“我觉得不对劲,”磬再看向身后昏过去的董奇,那种不安开始扩散,越发清晰,越发真实,“把他叫起来,我要再审一遍!”
“司首长,”王秋衡笑着走过来,伸出手,“一直和您错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久仰,王先生。”司烟抽回手,开始带着人往医疗舱区走,“一直以来,在关于军政各机关的形象和反帝宣传上,王主任是颇有功绩的,我们前线也是多了许多有理想有抱负的记者同志,只是没想到,这次的战场动态需要你亲自来。”
王秋衡的笑容有些发僵,只能讪讪一笑,解释道:“首长同志,我这次来没有政治任务,是我主动要求来的,从工作上来讲,我还没到过前线,工作经验多在反帝的意识形态阵地上,在现下最需要的战场角度,还不如许多在下面工作的记者同志。”
“至于个人因素,”王秋衡苦笑摇头,“您与几位首长熟悉,我便不做隐瞒。”
“前些日子,内患刚刚平息,就工作上,韩首长与柳首长大吵一架。”王秋衡看看左右,其他人靠的都很远,却还是不放心,鬼鬼祟祟地凑到司烟身边,低声接着说,“就是开展工作期间,柳首长先是利用个人威望,把韩首长排挤出了决策层,又想办法把靖雪方向那位柳首长也惹走了。”
停步,司烟有些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情严肃,眼睛里满是质疑,打量着,看这王秋衡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扯谎,“有这样的事?”
“绝不是为了弄权独裁啊,司首长。就当时的情况,这种工作,行差踏错半步,那便是万劫不复,就算你什么都没做错,只要疏忽半分,那些藏在暗处的,即刻便能将你骂的狗血淋头,千百年翻不了身了一般。”王秋衡生怕司烟会错了意,一边摆着手一边补充解释。
“我不是蔑视同志们的意志和信仰,就这样的工作,不是必须,谁愿意把自己真的搭进去……”
“你接着说。”司烟又想起房间里那熟悉的香气,冷冽的刺人,偏又淡的很,比白梅还要傲雅几分。
“这本不是极大极大的事,万般是不会让素来恩爱的韩首长与柳首长撕破脸的,只是,韩首长是后来才得知了靖雪的事,更是不知从哪获知了细节,便先将柳首长赶去了靖雪,又自己来了前线,虽是必然的公务,可完全摆足了东南飞的架势。”
司烟被说的有些迷糊,个中事由一时理不清晰,更是迷惑,“靖雪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从逢春离开后又去了哪,王主任,王同志,且说清楚……”
柳正文正挂着安全绳,走在战舰的外甲板上。
他烦闷,又有些懊悔,虽还只是停在自我怀疑的程度,心里泛着苦涩,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没做对。
又伤害了许多人。
甚至,害了许多人。
靖雪的永冻层下不缺死人,亦不缺为了理想,付出了一切的同志。
他所预见的,准备好了去承受的一场杀人不见血的骂战,却被一场血战替代,并彻底的将他保护。
“哥,不必自责,境内特务组织庞大,非雷霆手段不可根治,必有血战,今是必然。”
柳正文将剑下压着的纸张叠起,放进内兜。
像是一张符篆。
死死压着他此刻在星空下的身心。
从那一刻,到现在,就连对自己的苛责都变成了一场错误。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想要撑起一切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
“肆武没回来吗?”镇纸将风压住,墨迹渐干。
“已经走了。”
“恐怕是又钻牛角尖了。”杜茵瑜将笔架在砚上,静等着,“裱起来吧。”
“您不干预吗?”
“都多大人了,我再做什么都是治标不治本,能插手这件事,还坐在完全对等的位置上教训他们的人,都已经死了,我没那本事,又何必自讨无趣。”
“夫人,不是这样的……”
“如何不是,我只需要做好一个母亲,能全神贯注在资源上提供足够的帮助就够了,想的话是能来找我哭一哭。可若是我提着担心凑过去,反倒还要他费些心神安慰我,何必呢,又有何用。”
窗外,大雪,将一切遮盖,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嘟嘟——
提示音,撕开沉默与寂静。
拨开柳正文死水一般的神经。
“柳正文,你疯了!”
“脑子被骂晕了知不知道去看看心理医生!”
“实在不行我给你找个政委,你的执行政委呢,我看你还是放权吧!”
“柳正文,你是死人了吗!”
“司首长!司首长!!别这样,司首长!”王秋衡在电话那头快疯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司烟会这么生气,明明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怎么看上去那么聪明一个人,突然就气急了,发狠了,疯魔了。
“司烟,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柳正文丝毫没有疑问的语气,反像是在陈述,逼问。
“知道,又如何?”司烟的怒气未减,“要我同情可怜你吗?”
“柳正文,这是你自找的,我当然要陪你唱完这一出苦情戏,免得你暗自神伤,觉得遗憾,英雄啊,个人英雄主义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我当然要让你好好体验体验!”
柳正文被呛得有些上不来气,笑里憋着气,几乎要岔乱了胸口。
“司寻迹!”柳正文想打断他,却显然做不到。
“怎么,我耽误你沉浸在悲情英雄的氛围里,独自享受了?柳正文,柳肆武!韩姐就在我这,一时半会人还走不开,在逢春扑空了,可要好好享受享受人去楼空孤家寡人的感觉。”
“……”柳正文心里复杂的像是乱缠的毛团,先前的悲委还没散去,新的情绪又缠上来,完全不知该是哪种心情,“你……”
“不想和你多说,听着,你这般婆婆妈妈的难道要韩姐跟你低头吗?我这很忙,在我这的人都没空哄人的,这事发生了这么久,我竟然是在王主任那知道的,你知道这问题对我来说有多严重吗?”
王秋衡呆立在司烟身边,心里满是懊悔,这一切,全然被他一张嘴挑的更险峻,火上浇油的事情,竟被他挑唆起来了。
“司首长……”
“他又不会死,放心吧,泄了这口气自然就好了。”司烟收起终端,拍了拍王秋衡的肩膀,“王同志,今天谢谢了,我还要忙,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我这边绝对会倾力相助。”
血腥的气味,混着医用消毒水,一点点飘过来。
事已至此,王秋衡也没了心思再去考虑那些,“我这次来,实际上是需要一些用于征兵宣传的素材。”
“那你怕是走错了地方,我这都是从渡门四撤下来的轻重伤员。”
“首长同志,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请相信我。”王秋衡自信的笑着,像一个战无不胜的战士。
天气热的似要将脊兽烤熟。
宫廷园林内容不得蝉鸣,只有绿叶艳花在窗外摇晃。
冰上,剥好的荔枝还淌着汁水。
晶莹剔透,却仍不如另侧的美人。
“陛下,围攻又暂停了,传来的消息说,还是想要谈判。”
“我们还能打多久?”筝迁锦坐在案前,正襟危坐,却不严肃,悠闲,又不经意勾住人的心魄。
“按照现在的烈度,乐观来讲也就一个星期,各家都有些慌张,如若您拿不出什么章法安抚,恐怕,各世家要先考虑自己怎么活下去了。”近臣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才慌忙开口。
“那就谈,慢慢谈,好好谈,能谈多久,就谈多久,一切条件都可以答应,一切文件都不签字,一切许诺都不承认,总之,拖。”
薄银夹托将剔透的荔枝夹起,扣在银柄处的手指,倒引得银器也更靓丽。
“不必对各世家忧心太过,天塌下来是要保留根种,可这天,谁也不希望真的塌下来。”
“柳正祭到底在做什么,北上反攻已成泡影,他还滞在南元,是要拖死朕吗!”方千秋的目光闪烁着毒蛇一般的警惕,猜疑,已经在心头发芽,“他若是真的兢兢业业,谁又给朕解释,运涌的敌人是从哪来的!”
跪伏在教堂中的朝臣颤抖着,哪怕有一些原想为柳正祭求情的也没了动静。
“朕的宋卿,至今仍被困在武灵?”
“陛下明察,宋大人被困在武灵已久,自从殷都兵败,柳氏兄弟仓皇而逃,一败涂地,唯有宋大人所领仪仗精锐略作抵抗,血战数日,终不能保全全境,今只能缩守一方,以待时机。”
“朕命他保存实力,撤出武灵,通贯比武灵更需要他。”方千秋对通贯的事情还有些猜忌,只是,这一切都要宋清山回来再说。
“陛下,柳正祭柳大人,他……”那为宋清山说话的大臣突然话锋一转,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像是不敢说的样子。
“说!”
“陛下!柳大人已经封锁前线,并派人刚送了信件来,说宋大人早有不臣之心,今已是反贼,请陛下,诛连他的族人,以示惩戒。”
“陛下!”一向不参与朝堂斗争的宋副使一下子便扑了出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臣与犬子,此生皆都效忠于陛下,鞠躬尽瘁于帝国,且承蒙圣恩,已是贵不可言,如何会抛家舍业,做一反贼尔!”
“宋卿!何必如此。”方千秋压住不耐,问向其余大臣,“那柳正祭可放弃南元,转进渡枢三了?”
“陛下,柳大人上疏,谈及南元富庶,又是北上咽喉,不可放弃,如若放弃,敌可重防于此一处,扼我咽喉,至时……”
“朕是蠢笨不堪不通军事的昏君吗!”方千秋将那人的废话打断,气愤已经剖示了他的立场,“此时战线,已不是想要便可维持,通贯平叛、运涌镇匪,哪一处不需要兵力,第一速备折戟殷都,第二速备还要钉死于三面受敌之南元吗?”
“陛下,北境之敌疲惫,更受慑于云梦,只有西线攻势迅猛,战线尚可维持,至于平叛,只需维持,引外援而镇内患,可解危局而不失巨利啊!”
“解危救难,依求外国,若是惯例,不若弃国而去!”方千秋冷哼一声,指着那大臣痛骂,“再如何论,尔亦殷臣!衣食俸禄,皆归殷朝,思外惘国,其罪如何!”
“陛下圣明!此人妄以我大殷国力为赌注,谋夺私欲,罪不容诛!”宋清山的党羽站出大半,竟已占了朝野四分之一。
“陛下!臣与柳大人绝无此意!柳大人也是一心为国,不肯做那弃疆废土之奸佞,亦不能熟视陛下背负千古昏庸之骂名而无动于衷!!”
“够了!”方千秋已有了主意,这番闹剧已经没了意义,对他而言,奸佞与否,叛国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意志是不是这个权力机器的唯一。
显然,此刻在前线苦苦支应的柳正祭,已经不是方千秋心目中的那个忠诚的少年将军了。
“传旨,命宋清山撤出武灵,领第二速备舰队总指挥使,即刻向渡枢三转移,另,护送柳正祭、柳正恭回通贯主星述职。”
“陛下!陛下!!宋清山已经反了!已经反了!!他是逆贼!叛臣!陛下!”
方千秋不耐烦地深叹一口气,眼带杀意地瞥过去,内官已经走上前去,扣住他的肩膀。
“陛下!滑天下之大稽啊!陛下!!!千古奇闻,万世笑谈!陛下!!”
“陛下!!!!”
“陛…下……”柳正祭像是丢了魂,倒在指挥台上,却不能栽下去,只能硬撑着,让宛若被抽走力气的身体能靠在指挥台上。
圣旨在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帝王的威严,就如此扫落在地。
“哥!!”柳正恭还穿着病服,手上的滞留针都还没拔掉,有些虚弱的步履蹒跚,却还是跑进舰桥,冲向指挥台。
“哥,我们回家去,我们回家,我们不要留在这了……”
柳正恭的泪打在柳正祭冰冷坚固的外甲上。
留不下一丝痕迹,也唤不醒柳正祭的精神。
“没事,我去面见陛下,宋清山反叛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一切都有的是转机……”柳正祭摇摇头,仿佛恢复了些精神,后退了些,站了起来,“我去面见陛下!”
“哥!没用的,方千秋是什么样的人,他敲定了猜忌,你我若不把命献给他,他又怎会改变想法?”
“那我就把命剖给他!”柳正祭怒声呵斥,他几乎要疯了,却又罕见的带着哭腔,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柳正恭,“我们还能去哪,我们没有地方可去了……”
柳正恭的眼里含着泪,他捂着胸口,还未恢复的身子,展现出楚楚可怜的娇弱。
“那,你要把我交出去吗?交给方千秋,为质……”
“为奴。”
晴天霹雳!
几个字晴天霹雳一般,将柳正祭炸醒。
“我……”
“不行!你疯了,不可能……”柳正祭抱住他,可带甲与便装的体型差异,像是他将柳正恭牢牢护在了怀里。
“哥,我们远走高飞吧。”
“去哪?”
“宇宙这么大,总会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们的。”
“可是,这天下,已经无处可去了……”
“哥,你还记得西南大荒吗,父亲死去的地方。”
“那里,怎么能去得?”
“我们就去那,说不准,我们还能遇到父亲留在那的老部将,在那,我们没有过去,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从头开始……”
万里无云。
宋清山坐在车里,暗骂这空间站的天气模拟为什么还要模拟这种折磨人的炎热天气。
却被一份电子文件堵上了嘴。
“宋大人,您现在还能升官呢。”电话那头,司烟的声音带着些戏谑。
“陷阱吧这是,等着我自投罗网呢?”宋清山只是用了片刻,就验证了这份文件的真伪,可他还是有些推脱的意思。
“去不去由你,据可靠消息,柳正祭柳正恭已经准备离开南方军区了,他们的目的地好像是西南方向的未开发宇宙,组织上初步的意思是,先以大局为重。”
宋清山有些犹豫,若是去了,走钢丝一般,却能彻底将这战线撕碎,甚至在云梦介入前换来统一,可真的去了,到地方便被乱枪打死,或许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司烟,你有什么建议吗?”
电话那头,是片刻的沉默。
“范元,我个人……”
呼——
点火器在雪茄前放了许久,终于解了馋。
烟雾缭绕,宋清山将司烟的话打断,“司寻迹,我听不进官话。”
“不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刺激着司烟的神经,消毒水的味道也让他异常清醒。
“我不需要一个珍贵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仅仅去换一个多余的机会,范元,运涌的行动已经足以在前线拉扯出一个缺口了。”
云烟,在口腔中腾绕,沿着唇攀升。
“我会带着我在仪仗舰队中的亲信,在傍晚向南元跃迁。”
“决定了?”
“决定了。”
“不和郑小姐商量一下吗?”
“她会知道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这次没能知道,便是她不应该去。”
舰队停在跃迁场边缘,宋清山又想起几年前离开忠威教院的那个晚上。
也是这样。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需要蛰伏发展,他已经站的更高,握着足够的权力。
“宋范元!”
宋清山笑了,笑的有些灿烂,更有些得意。
待他转过身,郑娀人已经站在了舰桥。
“你蒙我?”郑娀人的笑像是小蛇的獠牙,捏着身段缓缓靠近,可毒液的威胁已经迫在眉睫。
“出生入死,没有你,我便先去了半条命。”
耳边,灼热,最冷情的蛇鳞也染上粉红色。
“闭嘴!”
一日,半夜。
十八个小时。
董奇已经说不出话。
可半分有价值的话都没问出来了。
“这小子不是一般货色。”磬再重新趴到观察位,和风锦交班,“有动静吗?”
“没有。”风锦有些累了,精神开始依托药物撑着。
“没必要审了,我再盯一会,你睡两个小时,之后,我们想办法渗透进去。”磬再调整瞄具,疲惫,却还是很快进入了状态,“这小子肯定把我们坑了,我得进去把人救出来。”
“磬再,这不是你的责任。”风锦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翻过身躺下,准备休息。
“不重要,人不能出事,风锦,我们没时间了,再拖下去,运涌可能就打不下来了。”
备用发电机室。
封闭的燃油管道阀门被轻轻推开。
太黑暗,看不清。
直到再关上,也没看到任何异常。
“监控室外。”
在门口,磬再已经靠着门侧警戒,而风锦正在另一侧放出蜂群测绘外面的环境。
“安全!”
噔——
强光照进来。
狭小的廊道被白芒充斥。
董丞云亲自站在战车上,捏着对讲训话,“勇士!你已经穷途末路了,还在挣扎什么?多长时间了,一天,整整一天,还不够累吗!已经逃不出去了!”
“头,忍着点。”难鸿把止血带绑紧,纱布上的血不再扩散,总算是保住了春风半条命。
“董丞云露面了。”春风的面色像是稀释过的牛奶,白,是要褪去的一种白,细密的一层浮汗更是源源不断地钻出来,“这是我们离他最近的一次。”
“没时间了。”
春风握着他肩甲上的缺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耳提面命般吼出声,“没时间了!我们必须杀了他!”
难鸿看着春风痛苦却澄澈的眼睛,那一双忍着断臂之痛的眸子,只流露着不可质疑的坚定。
“头,我明白。”
“我明白……”
临时布置的掩体,在爆炸的火光中破碎。
松轻拉着本就负伤的步挽从火光中走出来,翻进最后一道掩体,身上刺猬似的扎着许多破片,面甲龟裂,只能扶起来保障视野清晰。
“这帮孙子的甲太难用了,又慢又薄,备弹还少,更不要说软件,妈的,难用!!”
“你们用着这么难用的东西还打什么仗!回家挑粪!!!”
松轻啐了两口血,再次坐在掩体后,已经有些喘不上气。
“步挽怎么样?”看到难鸿顶了过来,一直在做火力压制的牵梓终于能休息片刻。
“不太好,失血有点严重,星象集团的这破B1套件,兜不住血,全靠药。”松轻向后看看,没找到春风的影子,“头呢?”
“头?头儿还能去哪,弹托把左臂打碎了,走路还摇晃呢。”
“不对,人找不着了!”
董丞云等的有些不耐烦,又大声劝起来,“我的耐心有限!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一切都还有谈的余地!”
董丞云看着死水一般的地面,招招手,把地面突击队的指挥官叫了上来。
“下面什么样啊?”
“回少将军,都在里面呢,就算是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他们四个交替掩护,我的人正等他们弹药打空呢。”
董丞云看看远处,又看看他,语气不耐,“怎么就四个啊,不是五个吗?”
“另一个也在里,一条胳膊都被打断了,死活另说呢。”
那指挥官谄媚的嘴脸,完全暴露在瞄准镜下。
连同他身边的董丞云,都是一览无余。
枪口微晃,春风用肩膀死死抵着枪托,单手艰难上膛,难鸿在通讯中同步着距离参数,远远看着他,却没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击发的打算。
“头,没人注意你。”
“收到。”春风向下瞥了一眼,瞥了最后一眼,“小子们,听着,把面甲放下来,甲片换上新的,开上内循环。”
“头?什么意思……”
“照做。”
穹顶破碎,大地崩陷。
一切,都在龟裂的面甲外,骤然崩碎。
轰——!!!!!
太阳在地下升起了一般,还在搜索前进的磬再两人,望向爆炸的方向,瞬间便猜中了大概,忙向这个方向冲来。
“紧急通讯!”
天地间,声音好似被夺去。
只剩那明又暗的灼目火光。
基地内,霎时间乱作一团。
就连磬再身边跑过的士兵,也没时间去察觉这两个人有什么不同,只觉得是什么秘密部门。
毕竟,入侵基地的敌人已经被堵在爆炸的方向。
更恐怖的是,那个方向,还有他们的主官,董大将军的儿子。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盖革计数器的指针在乱转。
爆炸中混着的频杂的电磁脉冲,一度将这方圆几公里全然变为死地。
谁也没能逃出。
尽数被困在爆炸的中心。
春风平放在扳机外的手指,在爆炸的一瞬间便被汽化。
整个人都无声息的,只剩下些许痕迹。
等磬再和风锦赶到高处,远远观察,在灰尘中什么都没能瞧见。
“看不清楚,得靠过去。”磬再的心在抽颤,那片混着强光的尘埃,根本看不透,一切有价值的信息都没能获得,只让他们更加了焦急。
“不管了,乱成这样,有多快赶多快!”
断壁残垣。
阳光在尘埃的缝隙中漏下来。
脚下,复合建筑板的碎块和碎甲堆叠,没有呻吟和血腥,只有摩擦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探测设备有信号吗?”
“没有,电磁环境复杂,用不了。”风锦捣鼓着携带的所有能用得上的探测设备,无一例外,这些频段、功率、通道统统受限的单兵设备,都无法正常使用。一个可怖的大胆猜测,开始浮现。
“磬再。”
“怎么了?”磬再警惕着前方,仔细搜索着可能存在的一切痕迹。
“你觉得,这像不像是舰炮的精准轨道轰炸。”
抬头。
浮起的,天幕一般,云雾似得尘埃,直通深埋的土壤,连接至已经放亮的天空。
“我们只汇报过大致坐标,任务简报上也没有火力指引任务,我们是全权斩首!”磬再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风锦,想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是说如果。”风锦站起身,慢慢走向磬再,“头觉得彻底没希望了,会不会想办法,甚至他们就是夺取了一处通讯站,进行了轨道精确火力指引。”
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地下清醒的确定已经是彻底绝望。
磬再不敢去想,可那一切,他的经验都在转瞬间告诉了他。
“找人,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报告!目标标定区域发生计划外轨道轰炸,请指挥系统确认。”
侦查组将采集到的影像和标定参数回传,在主力部队前方的数十公里外继续警戒。
“情况通报,任务执行区域发生情况更变,轨道轰炸确认为我方行动,我部加快行进速度,半小时内必须到达任务地点,完毕!”
中队长攀上高山,远远看向这次要去的方向。
初晨扶照,让远处的火光都黯淡了些,只是山中那一个狰狞的大洞,匆匆绿意中的一抹深涧,令人生骇。
“让同志们做好准备,我们的任务怕是要更改,先做好转为救援任务的思想工作,一旦具体命令下达,要保证战士们,全心全意,做好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的准备。”
铁手,插进碎渣一般的复合建筑板里,握,抬,扬尘似得,散开。
偌大一片,十数平方公里,两个人,就像是沙丘上的蚂蚁。
“风锦!有没有这附近的平面图。”
“没有,什么都没有!”
城市迷彩,被砂砾、碎块割的破碎。
“找碎装甲,找碎装甲最多的地方!”
磬再翻出一块又一块斑驳龟裂的B1装甲套件外甲板,先跌进基地又盗取了步兵装甲套件的几个人,穿的是和他们一样的破烂,每一块快要碎成了渣的装甲板出现在他手中,就像是一次死亡宣告。
“磬再!这!这有轻型装甲平台的装甲残骸!”
磬再从废墟顶,顺着坡度不大的斜坡跑下来,狼狈,却是快速的。
失衡。
滚落。
风锦将他抓住,摁在地上。
“你疯了!”
“在哪?这附近就这一处吗!”磬再顾不上许多,开始找风锦口中的装甲残骸。
“那边,”风锦指向正前方不远,“离爆炸中心有些距离,虽然撕碎了,但是还能分辨。”
“好,就以这为起点,向四周找。”
乌云,一点点挪动,终于,遮住了太阳。
风里带着湿气,开始变得阴冷。
混乱的基地开始溃散,幸存的高级军官收拢自己的亲信,陆续离开。
中外围的普通士兵更不敢跑到一片狼藉的核心区。
雨水顺着弹洞淌下,开始灌入这个空无一人的地下基地。
磬再支起雨布,把四个挖出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背到雨布下。
风锦也将刚刚开始工作的设备遮起来。
“风锦,急救模块!”
磬再把两个人的急救模块都拆下来,却发现他们的套件上都没有对应的注入孔。
可急救模块的使用是套件内维生系统自主运行的一套复杂系统。
这意味着,磬再除了看着四个气若游丝的兄弟生命体征一点点消失,再做不了任何事情。
“风锦,我们得出去,把装备和装备架挖出来……”
“来不及的。”风锦收回出去探查的蜂群,看了看天气,心已经凉了半截,“刚才我找到医疗舱了,我们得试着把人背过去。”
磬再毫不墨迹,点点头,就要背人。
可弯下腰,又愣住了。
怎么背,又要背谁,留下谁。
雨。
愈来愈大。
无边无际,像是天碎成了块。
正在坠落。
“步挽伤的最重……”
磬再听着,风锦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不知道,他在猜,是要放弃他,还是先救他。
“难鸿是单独挖出来的,距离爆炸点最近,牵梓和松轻被挖出来的时候在一起,伤情也差不多。”
风在呼啸,在哭嚎,像是看不下去这一切,在大力摇晃着布置的还算扎实的雨布。
他们都不再说话,时间,在目镜的边缘划过一点点,又一点点。
不约而同的,在一个时间的极限,在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节点。
他们迈步向前。
弯腰。
俯身。
呼——!
哗!
风,终于完成了他要做的事。
雨布轰然塌下。
“操!”
“撑起来!”
两个人狼狈的从雨布下钻出来,磬再去找被掀出来的支撑杆,风锦又钻进去把雨布撑起来。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
几束光沿着弹坑边缘,围成圈,照下来。
在昏暗阴冷的地下,显得那么明亮。
粗壮的绳子垂下,尾部还带着定位和发光装置。
“我已进入现场,开始建立控制。”
“风锦!”磬再顾不得识别友军,拔出身上留着的最后一把手枪,斜向下指着地面警戒,一边在通讯中叫着风锦,“警戒!”
风锦刚撑起雨布,忙在地上捡起先前卸下的步枪,自己拿着一把,把另一把扔给磬再,“什么情况?”
“不知道,上面下来的。”磬再指了指从洞口垂下来的绳子。
“搜索附近区域的友军单位。”风锦紧张地看着目镜边缘正在搜索旋转的窗口,和磬再一起站在半垮的雨布前,警惕的看着围拢上来的人。
“报告!目标识别已完成,确认是任务目标,可以表露我身份。”为首的小队长看了看他们,又看看那歪歪扭扭的雨布,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看着毫发无损略显狼狈的两人,又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的话。
“同志!我是陆战署第三加强大队下辖精锐作战中队,现在的任务是接你们回去。”小队长从警戒的战士身边走了出来,语气开始变得轻松,“怎么样,有惊无险吧?”
“精锐作战中队?”磬再仍端着枪,喉咙发紧,说出的句子都变得不再连贯。
“对,精锐作战……”小队长有些奇怪,他的状态,明明两个人都好好的站在这。
“你们配的有医疗组对吧?”磬再的声音在小队长耳朵里,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强撑着,期待中夹着不可掩饰的哭腔。
“有!”小队长已经觉出不对,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看上去好像很矫情的雨布并不正常,“医疗组介入!呼叫地面,请各小队医疗小组立刻向我集结!”
这一阵子着实有些起伏不定,我会加快恢复正常更新的速度的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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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掌执中。待春风、寅五更。语情绵镇痛,帝意难公平。山不明。更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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