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寻迹,我……”
“我闯祸了。”
通讯那头,呜咽的抽泣声慢慢流过来,让司烟渐渐锁紧眉头。
“怎么了,好好说。”
“筝小姐她……失踪了。”
晴天霹雳一般,炸在耳边,纸张飘落,盖在指挥台上,白纸黑字,是一行行清晰如许,累计成海的伤亡名录。
“失踪了?怎么回事,不是从通贯救下来了吗!在哪失踪的,怎么失踪的?!”
“她拿着协作函找到我的,要杀方千秋。”
“方千秋死了?”
“一定死了,他不可能逃得出,只是筝迁锦也失踪了。”宋清山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绝不会有错。
“什么叫一定死了,有尸体吗?”
宋清山回头看着那一片废墟,一整个中队都散在那一座宫殿的废墟上,搜寻。
“没有……”
“这叫死了!?”
“我找到一封信,手写的,筝迁锦写的,放在头盔里,司烟,她不会让方千秋活的。”宋清山想得到却怎么也想不通,如何有人做出这样的事,“她要杀了他,他怎么能活?”
“找,掘地三尺的找,找!!”
放眼望去,整个伪殷疆土,再也找不到任意一个属于伪殷政权的成建制的舰队。
四十年来的斗争就将走到尽头。
就要走到尽头。
“范元,宋范元,你的脑子是不是被宫门夹了!”
挂断。
舷窗外,残骸漂浮,聚在一起,连成片,在行星重力和残骸收集设备释放的重力影响下,聚成环。
一个又一个,像是一种仪式,哀悼,或是召唤。
“根据地战斗编制损失百分之六十以上,郑首长正在医疗舱区接受治疗,工作接洽可以由保密处与舰桥常委会暂时负责。”
司烟摇摇头,想要自己保持清醒。
南方的关口正在他的手里,这个集体正需要一个理性的领导,他要保持理智,让各个岗位上经验丰富的指战员都能发挥自己的能力。
“纪远?”
“公子,我在。”秦中锦就站在他身后,甲上的血迹都未来得及擦去。
“系内各行星的情况都稳定了吗?”
“敌主力主要盘踞在主星,第二综合实已疲惫,云梦第四卫戍不堪损失,已经跨过边境实控线撤出战场。现,主星彻底控制,各行星只有第二综合残部零星抵抗,董巍下落不明。主星由于一直在友军控制下,情况最为稳定。”
“倒是迅速,和兄弟单位的对接怎么样了,控制主星给了我们很大的作战优势,是哪个执行单位负责的?”司烟转过身,向自己的工作走去,他要找些事情做。
“由□□筝线组织局和舰队陆战署负责,”秦中锦看出他要做什么,随即在怀中一打伤亡名录里抽出一份报功名单,“这是筝线组织局初拟的报功名单,任务简报和记录仪图像都已经上传,实体储存文件还没送来。”
“好,怎么也是一场决定性的胜利,不止这一个单位,我单位和根据地单位,都要大办一场庆功宴,紧绷的弦是会断的……”
名单不长,铺在屏幕上只有两三页。
司烟的眼睛里流出些许欣喜,许多名字是他在筝线时见过的。
许多回忆渐渐浮现,一层层叠在心口,却不能诉说。
“不过,三个组织局怕是都参与不了。”语气中的遗憾,连带着他的遗憾,一起随着那口气叹了出来,落在屏幕上,变成浅浅的白雾。
擦去。
翻到最后一页。
“烈士补录名单。”
“筝线组织局常务政治委员,冯友生,身份代号,春风……”
天光塌漏。
在没有边际的一片阴影中洒出直白的亮色。
碎星的一角,终是落下,渐渐滑坠,滴进土中。
“明明,就只差那么几天。”
“老师,我们再不能于现实相认了,你会想我吗?”
“还是不要想了。”
“能不能,不要留在这个冷寂的初春,跟我一起,回到蝉鸣的盛夏。”
青藤垂落。
随着风,轻摇。
一片嫩叶被风带走,静悄悄。
擦过他的鬓角,落在他的肩头。
随着他走出这天坑。
又飘远了,走进盛夏,去向他要去的地方。
“首长。”
伞,遮在他的正上方。
暴雨,要将大地撕裂,织布机一般的嘶响交织着,用雨水铺就一层轻薄却致命的膜。
防水隔板一点点推上,将天坑遮盖,将下面的一切掩起。
司烟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视野模糊,被水扭曲,看不清,望不断。
“首长,先上车吧。”跟随的参谋已经湿了半身,却还是坚持将伞举在司烟头顶。
司烟看看他,又看看这把足够遮下两个人的大伞。
“为什么不给自己打伞?”
“首长,”参谋愣了愣,不知怎么回答,“我不怕淋的。”
“你不怕淋吗?”司烟推着伞杆,将他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遮进来,“若是人可以随意淋雨,还要伞做什么。”
司烟在暴雨中寻找着车辆的位置,片刻,大步走去。
“我军已经牺牲了多少首长,这是浸着血用钢铸就的两个字,再大的雨,都冲不开这层血去蚀锈这两个字,可这把伞,不要让我的一腔热血,撒不到这两个字上。”
白绫,红绸。
金黄色。
军靴,踏过红毯,一排排,一列列,在白绫下落座,坐的笔直,比手臂上的石膏还要坚固,比血肉下的钢板还要刚硬。
托盘上,鎏金璀璨,里子是清冷的玉。
一行行,一列列,连成灿烂一面,是团结在一起,不可拆散的一团属于荣誉的光耀。
“酒!”
洒落,合着眼角不经意滑落的珍珠,碎成粉,送于地下,容颜永驻的同志。
“授勋!”
星光纷落,归落到属于它的那个人身边,那满面光耀,都散了出去,散在这万千人中,更会散进人类所能踏足的每一个角落。
“同志们!我们的战争仍未结束,北方,艰苦抵抗,南方,虎视眈眈!可四十年漫漫长路,就在今日,就在明朝!”
“昨日今时的痛苦,要由我们亲手终结!”
抹泪,下台。
哀哭都留在几节台阶上,藏在脚步中,幕布后。
“同步战场情况,我部已完成休整。”
“是!”
湿润褶皱的纸团,打在垃圾篓的边缘,左右撞着,落下。
“报告,已经确定,敌水洋防卫私舰队,已经进入劫阳,云端卫戍军舰队与殿前仪仗护卫军舰队都未动。”
柳挽溪在筑城已经等了足足半日,追来的连城守备军舰队被钱舒文拖住,才离开战场,几经骚扰,庚迁方向仍无动静,云端卫戍军还卡在襄堰侧畔,后方偏偏又调了人来。
“首长,就打庚迁吧,两个星系,五个小时的路程,一个空虚的庚迁,一个半小时之内,我们一定能完全控制。”
“之后呢?”柳挽溪的注意力一直在星图上,从未离开,“西北方向,北梦是直通庚迁的缺口,可云阙、卫城、参悟三个方向都有驻军,千寒更是死路。难道拿下一个首都庚迁,云梦便分崩离析了吗?”
“他们只会更团结,甚至,搞出来个先入庚迁者为王,亦不好说。”柳挽溪还是将目光放回南下的道路上,“我们必须是具备威胁的,这样才能牵制前线兵力。变成瓮中之鳖,只能白白送命。”
“是。”
“第一分舰队撤出北梦,主力即刻向襄堰转移,云端卫戍军舰队,若只有它,不足为惧。”
云端卫戍军舰队,庚迁防卫圈中常驻的一支嫡系二线中型军方舰队。
在柳挽溪出现在襄堰的时候,这支舰队就分成了两部分,云阙只留一支分舰队,另外两支分舰队就等在合安,等在南下的必经之路。
“首长,第一分舰队跟上来了,他们和水洋防卫打了个照面,两边都没开火。”
“知道了。”柳挽溪算着时间,跨过合安就意味着跨过了南北中线,她要等连城守备追上来,给他们能够堵住她的机会,以防连城守备放心回头。
指针颤动,又走了几格。
“命令。”
捏在心脏上的那只大手,越发用力,越发窒息。
“第一分舰队,通过襄堰向北梦的直接跃迁通道,再次进入北梦,势态向北,指向琳琅……”
“首长,琳琅向北,不论卫戍还是天阙,任意一个星系都是云梦对北的屯兵重地,这是绝路!”
“如果战事顺利,南方或许只剩运涌决战势态,我部做出任务转变,里应外合突破云梦北方防线的战略姿态,云梦不会坐视不理。而今我们情报匮乏,前路迷茫,只有襄北筑三系情况较为了解,琳琅是以金融业为主的经济星系,不会第一时间驻兵制造惊恐。”
柳挽溪环视四周,常委会里已经没了其他意见。
“那我继续,主力准备从合安突围,经云洋,向庆广,快速脱离追兵与武灵私舰队向我直接行进关隘,以最快速度,尝试从广阳进入运涌。另,第一分舰队时刻准备脱离,于襄堰或云洋方向跟上主力。”
“如若,”柳挽溪深吸口气,看向宁秀清和左子塍,“如若第一分舰队无法在合理时间与主力在襄堰或云洋方向与主力汇合,主力会在广阳视情况等待十分钟至一个小时,这是我个人的保证。”
散会。
只留下左子塍和柳挽溪。
“首长,浮灼刚调过来,虽说一路险阻都与我们一同闯过了,可是这次不一样……”
柳挽溪看着他,没有说话,却已经将他驳地说不出话。
“首长……”左子塍心一横,还是要说,却被柳挽溪的话堵住。
“如果整个第一分舰队都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你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杀不回来。”
渐行渐远,宁秀清再回头,发现自己的搭档没有跟过来。
正要回去找,却发现左子塍已经走了过来。
“子塍哥,旗舰的作战计划我已经收到了,如果时机准确,我们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很大。”宁秀清没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聊着公事。
“好,浮灼,你在舰桥坚守岗位,到了需要撤回来的时候,你一声令下,我即刻执行。”
“没问题,放心吧。”宁秀清笑着,大步向前走去,又回过头,“首长!”
花苞绽放。
消散后,是一支孤零零的舰队。
远方,没有目视到跃迁的能量逸散,意味着他们回来并没有赶上舰队进攻的跃迁期。
“雷达恢复工作了吗,向合安跃迁场是否还有我舰队?”
左子塍的心凉了半截,却还捏着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什么都没有。”
宁秀清捏着衣角,嘴唇咬的发白。
“首长,平面方位角330,有跃迁波动。”
“向南,偏东,我们去云阙!”宁秀清只是愣了片刻,高声将犹豫着的沉默打破,“快!被黏住就来不及了!”
“南偏东,转进云阙方向跃迁场,即刻行动!”见没有人复诵命令,左子塍哪里不知道,是他们的信任,随着空荡荡的跃迁场一同受挫了。左子塍忙高声复诵他的命令,又大步走到他身边,“南偏东,转进云阙方向跃迁场,快!快动!”
左子塍将手臂靠在他的后心,低声轻轻诉说,“浮灼,放心,我相信你是对的。”
在他们身后,整个云梦北部已经乱成一锅粥。
私人舰队蠢蠢欲动,军舰队协防调遣,已经顾不上南下的夜魔,只剩殚心竭虑。
“急攻云阙,佯攻庚迁,速伐卫城,强过七琴,经广戍,终至广阳,这一路,除去后方追着的,其他都要急了,主力部队压力一定能骤减,在广阳能等上更久还说不定。再者,前路阻隔只有两个非大型舰队,更是分而破之,从速从速,还可一胜。”
短短片刻,宁秀清的眼睛里已经全是血丝,这几日才背下的云梦舆图在他脑中推演了无数次,片刻,片刻他就要将这支队伍救出去,“只是,大哥,武戎可扼卫城、七琴两系,或许,云庭不会容许武灵舰队迫近庚迁,可它若横在七琴,我亦,再无办法。”
“我们会活着回去的。”
浪潮褪去,空荡荡一片,好像从未来过。
再向远处看去,残骸遍野,舰队,正在废墟之中穿过。
“控制跃迁场,进入云洋!快!”柳挽溪的眼睛死死盯着繁乱的雷达,东方,新的跃迁波动突兀出现,是云端卫戍军的最后一支分舰队。
“旗舰舰队,向东,快速歼灭!”
“放出溃军,准备脱离战场!”远方的跃迁场,只剩下第三分舰队半部,交火线上,敌人已经陷入半包围,溃舰正在缺口撤出,只需再过片刻,她就可以脱离。
“脱离战场,从跃迁场跃迁!”
“首长。”
抬头,不需要雷达。
舰队正在跃迁场整编,远方,群星闪耀,横在恒星之前。
“首长,麻烦了,是武灵私舰队。”
甩刀,滑落,斑驳血痕,明晃晃,渐入绝境。
钱舒文一退,又退,前线已经只剩李藏沙的快反舰队和北方预备的一支支舰队,呈掎角之势,相互支应。
迁梦战场,就像是一个两个巨人搏力,不巧的是,钱舒文这一方正流着血,只能支应,已经渐渐力竭。
“北方预备主力预计在一小时后向我战场移动,北方特战做总预备队,正向玉殷接替防区,南元综合舰队已经控制南方军区,卫戍集团已经掌握运涌,可以说,我们的战争已经达到了初步胜利……”
钱舒文侧过头,鬼使神差地看向窗外,那神秘静谧的深空。
一切都要好起来了,好像是真的,不是梦。
只是,面前那足以撕碎这一切的恶狼,也是真实的,他也是真的,就要挡不住了。
数量的劣势,正在变成火力上的绝对劣势,好似撑住的,可是,钱舒文算的明白,这样的坚持,只会越来越无力。
六个小时,在预备舰队到达前,他还要守住六个小时。
这六个小时,是胜利的倒计时,也是让这一切付诸东流的最后机会。
“重攻舰队还剩多少?”
“首长,凑一凑,比一个支舰队多一些。”
钱舒文深吸口气,闭着眼,说不出话。
“凑一凑吧,整合编制,仗还要打下去。”
“还要打下去。”
重攻舰队,最锋利的矛,曾经在空天军中名列前茅的模范舰队。
曾经是。
今天仍是。
“重攻舰队又上来了!”
重新整合成一个支舰队规模的重攻舰队,分成两股,一支补强西北的第二卫戍行星,另一支补强南方的第二行星。
哪怕是损失惨重的重攻舰队,只要他们还站在战线上,士气就仍在熊熊燃烧。
李藏沙看了眼雷达,又与卫明柊对视,他们都明白,恐怕是要孤注一掷了。
“联系重攻舰队旗舰,如有新的作战计划,我部全力配合。”
“情报!”保密处干事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他一路横冲直撞,只为了更快一些到达舰桥。
“首长!新的进度同步,北方!北方有新情报!”
司烟接过信,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甚至是愤怒。
可这种愤怒,只是刚刚升起就骤然熄灭。
阻断情报同步,隐瞒夜魔舰队行踪,这种事情,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命令!”司烟看着星图,柳挽溪的计划一点点在他的头脑中构建,甚至是云梦方向的舰队调动,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云洋,“通知南元综合舰队接管我部防卫任务,我部即刻向广阳运动,卫横陌部扼守广阳,其余所有,随我控制云洋。”
“注意,这是深入作战,且没有经过总参谋部议准,各单位可以不服从命令。”
舰队,在导弹与火炮编织的金属巨网之中,撕出一条生路。
血淋淋,像是伤口,喷溅的却是我们的血。
洒下的,亦是我们的泪。
旗舰被推出来,推向重兵把控的跃迁场。
殉爆的高光,成为战友的光学迷彩,焦黑的残骸,成为同志的干扰箔。
就连生命,也变成牵挂,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埋下一定要回来的种子。
“同志们!!快走!”
“走!!”
夜魔第二分舰队,是两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握在将要关上的炽热红铁闸上,痛苦,极端的,无边的痛苦,直到神经烧烂,血肉模糊,用骨头,死死抵着。
“快!要快!”
直到,身体钻过去,这双手,也已经只剩斑驳的骨头。
“同志们,我们回家。”
舰队,已经穿过两道防线,横在面前的是武灵私舰队第一支舰队与旗舰舰队共同防守的跃迁场。
身后,两个支舰队已经合围而来,恍惚间,如同垓下。
“回家。”
向旗舰的通讯都还来不及接通,只是闪烁,便再见不到面。
横在希望前的最后一道关口,鬼门关似得,拖走了太多人。
这些从地面穿过大气,经过烈焰洗礼,最终站在星空之中的年轻人,有许多,已经多少年都未曾踏足过大地。
而今,更在这世界无边无际的凄冷之地,挫骨扬灰。
旗舰越来越慢,连带着整个不愿抛弃的旗舰舰队都慢了下来。
第三分舰队开辟着前路,却只换来惨重的死伤,在几乎是碾压的火力密度下,广袤的星空已经没有一处安全的空间。
智谋,已经走至终点。
战争的决定性因素,永远都是绝对的力量。
一力降十会的力量。
殉爆的光亮已经让眼睛疲劳,灼斑之下,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
好似黑夜降临,灯光昏黄,找不到,更看不清。
“首长,对不起……”
通讯,骤然中断。
前方,旗舰舰队与数倍于己的防线之间,只剩下炽热的残骸。
银牙将碎,心痛欲裂。
“同志们,我代表西南□□,感谢你们的奉献,承认你们的荣誉,最后,我们的生命,一定会与人类璀璨的命运,不断进步的理想,无限美好的未来,必然胜利的结果,长青,光耀。”
是瑰丽,盛大的蓝色光芒,在正前方,绽放。
是海浪涛涛,汹涌而来。
是盛放,摄人心魄的玫瑰,一朵一朵,连绵。
是全力以赴,终于到达。
近在咫尺,卫戍集团的到达跃迁场与出发跃迁场就在咫尺之遥。
甚至,目视中,清晰地注视着对方的涂装。
“命令!!卫戍集团全部,不惜一切代价冲击敌军阵线,撕碎防御,为‘夜魔’,杀出生路!!!!”
瞳孔中,连绵火光之下,待看到,已来不及,视网膜被彻底烧坏,外甲被导弹群炸的粉碎,金属射流海浪似的穿透支撑结构和减震悬挂,全然拍在基甲上。
舱室破碎,爆炸从次级甬道连绵波及到中央甬道,已经来不及损管,一艘又一艘战舰顷刻,就已经濒临殉爆。
“车钟令!三进一,全引擎组超速!向前!”
“旗舰舰队,二进二,全引擎组超速!向前!”
在十万公里之外,搜索雷达擦肩而过,信号交织,只片刻,又分开。
“武库舰编队!以平面方位角300为中轴线划定打击面,全负荷压制覆盖!”
“屏卫舰前出!”
孔雀开屏,绚烂满目,却变成催命符。
在背后,斯人回首,是硝烟后,满目疮痍。
“穿过交火线,进入跃迁场,目标庆广!”
“首长!卫戍集团已到,我们为什么不报仇!”
舰桥上,指战员们,参谋们,抬起头,眼中血泪,已忍耐不住,胸中怒火,似要烧成炭。
柳挽溪,一个,又一个看过去,看着他们的眼睛,读懂他们的愤恨,却不得不泼下一盆冷水。
“我们在哪?”
他们看着,看着她,却说不出话。
“说啊!在哪!”
柳挽溪看着他们,胸中悲愤,似风暴,不绝翻涌。
“我们的生路,是两千万同志的血债换回来的,死位更是另一位首长换下来的,我们都清楚,我们不能把卫戍集团也拉进这泥潭里,最后谁也出不去。”
“命令!进入跃迁场,目标!庆广。以最快速度向广阳靠拢!”
“是!!”
横刀立马,斩断前路。
司烟透过屏卫舰织起的金属风暴向前望去,不过六十余舰,六十余舰。
低头,雷达上,属于她的舰队已经穿过狭窄的生路,冲进跃迁场。
若非孤军深入,他们定不会如此凶险。
司烟摇摇头,不再想那些可能,“全体都有,准备脱离,我们不能陷在这。”
“是!”
整个武灵舰队已经离开跃迁场,呈封锁势,罩在正在撤离的卫戍集团之前。
“公子,孟首长发来消息,希望旗舰舰队下一次批次离开,由孟首长部殿后。”
摆摆手,斩钉截铁。
“命令,第四支舰队下一梯次撤离。”
“是!”
司烟和星空中藏匿着的那双眸子对视。
杀意,藏匿着漂浮在他身边。
司烟明白,之所以尚有战力的武灵舰队仍未有动作,就是因为他还没走。
这是阳谋。
只要司烟想要自己的舰队以最小的损失撤离,就必须在长剑封喉的压迫下,站在这。
“公子,舰队正在跃迁位置编队。”
“旗舰所有人员,向其他单位疏散,除我全部,准备跃迁。”
“公子,没有人会执行这样的命令。”秦中锦站在他身侧,看着他铜像般伫立时看向遥远星空的侧脸,语气第一次是如此的不可置疑。
“他们的火控雷达一直照着我们,纪远,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不想让他们死在黎明,更不想让他们,死在最后一片未解放的星空中。”
司烟转头,看向她,良久,“就只帮我戴上头盔吧。”
一百二十余舰,四万余个导弹发射舱。
司烟拿开胸甲,在内衬和甲片的隔层中摸了摸。
却只摸出根烟。
“宋清山,你丫什么时候放的。”
只是,他不会抽,更没有火。
“还要感谢你,没给我放什么奇怪的东西。”
舷窗外,一片寂静,整个世界好似只剩他一个人。
孤零零,枯寂。
“复诵!跃迁引擎组用车!”
“用车!”
雷达蜂鸣,一阵阵涌进脑子里,乱作一团。
“近防上线。”
“数据链通畅,中段拦截目标确认,舱室干净,拦截导弹已推出。”
“权限下达,准许开火。”
火光乍现,目光凛冽。
灯光垂下,暗下的舰桥,又变得灯火通明。
“防冲击!!”
“敌导弹群四秒钟后接触末端近防!”
“两秒钟!”
“冲击到达!!”
舷窗边,目光收回。
副将高声庆祝,“大人!他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断然逃不出云洋了。”
沙漠,巨人背着另一个巨人,从十数米高的金属造物中爬出来,还未适应轻微的重力差异,脚下一软,两人全滚了下去。
“起来!”又一个巨人,将他们一个个拉起来,拉到沙坡后,“我们得快点离开。”
“可是,我们往哪走?”石众善把昏迷的司烟拉到背上,作战电脑里可没有云洋行星表面的地图。
“先走出沙漠,主要向东走,一直走,一定能走出去。”没有参照,秦中锦只能盲选一个方向,“我们补给充足,一定能走出去,东边还有些我们的逃生舱,看看能不能收拢一些同志。”
“好,首长他真没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顶多再晕上一天就该醒了。”
血阳渐斜。
滚烫的沙子开始发冷,贴在铁靴上被烫的爆响。
沿着沙脊线,他们节省力气和燃料,一步步走向标定的方向。
轻微的蜂鸣声被拾音耳机捕捉,雷达上敌我识别将无人机标记,是早些时间秦中锦放出去采集图像的。
“共享到同步网络。”原本漆黑的作战地图上,慢慢出现他们一路走来收集到的地图,哪怕是在战友设备被缴获后,可能暴露位置的风险下,不止他们,地图上的探明区域依旧越来越多。
“我们换个方向。”秦中锦看着更新的地图,又看看远方的天际线,“偏北,那边一直有地图更新,现在没了,他们之前在向我们靠近,或许是遭遇什么了,我们得过去看看。”
“行,多远?”
“以我们的脚程,四个小时。”
“我哥咋办?”
秦中锦回头看了看,两人停在沙脊线上,对视着。
“带着,万一路上醒了呢。”
群星闪烁,悄悄移出几十颗,也无人在意。
宁秀清紧张地盯着雷达,整个七琴主星除了守在轨道附近不敢有动作的守备舰队,竟没有一丝动静。
“准备跃迁。”
左子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到广戍了。”
“子塍哥,武灵舰队会不会去……”
“浮灼,主力部队到达云洋的时间比我们早上好几个小时,就算真的有什么,也来不及了。”
孟方带着第四支舰队留在庆广,等待着。
夜魔损失惨重,柳挽溪只带着旗舰进入孟方的旗舰编队。
“首长!”
柳挽溪点点头,走进舰桥,却看到孟方愁眉苦脸的模样。
“孟老同志,卫戍集团都撤出来了吗?”
孟方看到她走进来,心里一下子没了方寸,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旗舰舰队在迎敌面休整,整编之后才退下来,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还没同步。”
柳挽溪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逐渐变的危险,透着些攻击性,最后,是质疑,“你在骗我?”
搜救船避过漂浮的残骸,险而又险,又捞起一个逃生舱。
身后,战舰庞大的阴影,将星星遮住,却又用一片片近防炮,将星空点的缤纷。
只剩最后两个小时,钱舒文却觉得怎么也不能撑下去了。
各处,只剩下各部的旗舰舰队在抵抗,连他的重攻舰队也不例外。
“两个小时。”钱舒文掐着表,预备舰队现在一定已经到渡仓了,“情况同步,第二行星的情况怎样?”
“首长,那边还能坚持,两个小时一定没有问题。”
“两个小时。”钱舒文好似着了魔,重复悼念着,在作战序列中翻找,“还有没有预备队?”
“还有没有预备队!!!”
“首长,当地守备都打空了,轨道防御和地面反轨道阵列也没了,首长,只有我们了。”
星空,孤寂,空旷,残骸将卫星都刮落。
火雨,在离地面五公里的高空逸散。
却绚烂,一种绚烂的死亡宣告。
“江满烃,江满烃!”钱舒文高呼两声,似是真的疯魔,“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啊!!!!!”
深空之中,重力场外,没有跃迁波动,更没有能量逸散。
只是突兀的,鬼怪一般出现。
“柯德!好孩子,我们赶上了!”
拐杖,重重砸在指挥台上,柯德垂下他的“头”,红光在华谦身后亮起,在这一片昏暗之中,亮出狰狞的利剑。
“进攻!云梦杂种,真敢入侵,狼子野心,果然没错!”新军,是由在帝国民族主义教育下成长的一代人组成的,他们具有热情,拥有力量,更以殷帝国作为自己的归宿。
而今,他们在星空中藏匿了太久,只知道敌人是云梦的舰队,而这里,是殷帝国的疆土。
柯德,带着殷帝国最后或许可以被称作脊梁的青年军人,搭上了一条通往正确道路的末班车。
也打通了入口的最后一丝障碍。
“舰队听令,补强防线,坚持至援军抵达。”
“听命!”
沙子在指尖漏下,秦中锦半跪着在沙面上寻找痕迹。
“他们更新的地图最远就到这,再找,就不知道从哪找起了。”石众善警戒着,一路找过来,什么都没发现。
“向前走,他们的方向不会变,想要迎头追上我们这个方向是对的,这附近没有沙子玻璃化的足迹,证明傍晚之前,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秦中锦看着前路,茫茫沙漠,风带起纱帐,朦胧,就连月色也看不清。
“我信你。”
石众善将绑带紧了紧,确保仍在昏迷的司烟不会滑下来,闷头,继续跟着秦中锦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秦中锦终于又停了下来。
蹲下身子,在沙面上搜着痕迹。
“没有,还是没有。”秦中锦抬头向四周望去,茫茫沙漠,哪里又会有什么不同,哪里看得清,哪里又看得远,那不远处浪似得被风退走的沙丘,彻底将秦中锦心中的希望湮灭,“来不及了,就算有痕迹,也都被遮盖了。”
沉默片刻,秦中锦还是测了测方向,向着前方走去。
“走吧,走出去。”
沙子在车轮下扬起,高高的,雾似得轻轻落下,却被风带走,带去不知名的远方。
沙暴拍在挡风玻璃上,什么都看不清,宁浒只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停下车,等沙暴停歇。
“哥,就算找到他们,我们还能做什么?”
隔窗慢慢放下,后座的青年有些瘦弱,肤色发白,贴近吸血鬼的模样。
“走一步看一步吧,而今,只有我们能帮他了。”
汤面的热气被吹到一旁,叉子上的些许泛着些凉,饥肠辘辘,却吃的慢斯条理。
“哥,今天落难的要是我,你还会这么拼命吗?”宁浒突兀问这样一句,后座那人,愣了愣,吃面的手都停了下来,悬在半空。
“怎么突然这么问?”
“也,也没什么,就是伤春悲秋。”宁浒沉默片刻,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会。”陈宁生说的斩钉截铁,“我信得过我自己,我只是信不过你。”
宁浒没想他会把话说的那么干脆,愣着,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坑蒙拐骗,都是要你能好好做我需要的事,真到害你,或是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陈宁生自己也犹豫着,却最终还是想出一个答案,“现在不会,以后应该也不会无缘无故害你,至于其他,我第一次与司烟萍水相逢,也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从未想过。”陈宁生吞了两大口,将整桶面咽下一多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我说不定都活不到那天,也有可能有那么一天,我和晚意金盆洗手,攒够了钱,在云梦快活,醉生梦死一辈子,也算不错。”
“哥,我……”宁浒扭过身子,半张脸侧着对着他,“我……”
“怎么了,一句话都蹦不全?”陈宁生奇怪地看着他,要不是在车上,恐怕早给了他一脚。
“不是,哥,我就是有点害怕。”宁浒又转过身,终是没敢说出来。
“你放心,有你和逸絮辅佐,我们一定能在这片天下立足,还有千单月,比起我在旧殷时的一穷二白,而今,我恨不得做云梦的皇帝……”陈宁生是知他所想的,可现在不行,或许,以后也不行,可陈宁生不能说,宁浒更不敢问。
只当窗外的沙暴,将一切都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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