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狭窄得像一口涂了劣质红漆的薄皮大棺材,每一次颠簸都撞得江棠舟骨头缝里发酸。浓烈到发齁的劣质香料混着木头腐朽的霉味,熏得江棠舟胃里一阵阵抽搐。
而她身下那点可怜的红绸布,粗糙得像砂纸,磨得皮肤生疼。红盖头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隔绝了外头灰蒙蒙、令人压抑的天光,只透进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红。
她像一件被精心打包、标好了价码、即将送往某个散发着陈腐气息角落的货物,连挣扎的念头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轿外,喧嚣刺耳。破锣“哐哐”敲得人心烦意乱,吹鼓手呜咽着不成调的喜乐,嘶哑尖锐,活像垂死挣扎的哀鸣。
人群嗡嗡的议论,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和廉价的怜悯,毒针般穿透薄薄的轿帘,扎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几个抹布粗衣的男人对着这一行红艳却刺目的送亲队伍议论道“啧,江县令真是昏了头,那王老爷的年纪都能当她祖父了……”
“可不,就为换个调离咱们这穷窝的文书,亲闺女都舍得往火坑里推!”
“听见又如何?一个丫头片子,还能长出翅膀飞了?”
江棠舟下意识地掐着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留下几个小小的月牙似的白印子,又慢慢松开。
愤怒吗?她问她自己。但更多的是一种浸入骨髓,被十多年咸鱼生涯磨平的认命。
反抗?那有用吗?咸鱼在哪个角落晒干,不是干呢?王家后院的井口,说不定比江家漏风的柴房还圆些。
她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向那片惯常的、用来逃避一切的混沌麻木。
就在那混沌即将彻底淹没她时,一道劲瘦亮大的紫雷狠狠的劈在了青石板上。
“轰咔——!!!”
这道紫雷仿佛是九霄之上神祇震怒挥下的巨斧,狠狠劈开了苍穹,一股无法言喻的毁灭性力量,带着极致的能将魂魄都灼成飞灰的紫光,粗暴地撕裂了厚重的红盖头,蛮横地占满了狭窄的轿厢。
江棠舟的灵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强行撑开,那超越了疼痛的概念。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东西被硬生生唤醒、撕扯、重新归位的酷刑。
仿佛置身于亘古的星河之渊,脚下是旋转的星云,头顶是冰冷的法则。一种强大而古老的力量在血脉深处翻滚着,带着沉重的,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的血色锁链。
锁链尽头缠绕着一个女子沉静到绝望、穿透时空望来的眼神。她被这幽怨又绝望的目光吓到了。
“啊——!”她猛地捂住了眼睛,终究是掩耳盗铃。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叫终于撕裂了她的喉咙。那不是□□的痛苦,而是灵魂被强行撕开,被业火焚烧,被沉重的记忆碎片砸得粉碎的极致绝望绝望。
“轰隆!”
轿厢四分五裂,狂暴的气浪将她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抛飞出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刺骨、泥水四溅的街心。
倾盆大雨瞬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精心梳就的新娘发髻彻底散开,湿漉漉的黑发被劈得卷曲如海草般糊在苍白的脸上和脖子上。
身上那件簇新的红色嫁衣,被天雷的余威撕扯得褴褛不堪,边缘焦黑,狼狈地挂在身上。
更刺目的是她发间那顶小小的、象征新娘子身份的海棠花金花冠,由细密金丝缠绕成精巧的海棠花枝模样,顶端一只小小的金凤鸟口衔珍珠,整体不过巴掌大小,精巧玲珑,此刻在剧烈的撞击和雷电余波下,凤鸟歪斜,几处纤细的金丝扭曲变形,几颗细小的米珠散落泥中。
但整体框架奇迹般地还卡在她凌乱的黑发里,湿漉漉地反射着阴沉天光下最后一点黯淡的金色。不大不小,刚好稳稳地扣在发顶,成为她此刻最显眼也最值钱的累赘。
雨点砸在她稚嫩粹白的脸上,生疼。
周围死寂一片。方才还喧嚣刺耳的锣鼓唢呐、人群议论,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以及无数道惊骇欲绝、如同见鬼的目光,密密麻麻地钉在她身上。
身着红衣的送亲队伍都僵在原地,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那被劈得焦黑冒烟、只剩半截骨架的轿子残骸的轿夫,他的双眼睁如铜铃,头发烫得卷曲,半面白骨裸露,红色的血水流了一地。
其余人见状,皆是腿一软,“噗通”跪在了泥水里。而江棠舟,却只是头发和衣服被劈焦了,身上只有几道灰迹,却丝毫不见皮开肉绽。
一旁买菜的大妈颤颤巍巍的指着她道
“妖…妖孽啊!”一声变了调的嘶喊划破死寂
“天打雷劈!遭了天谴!不祥!大不祥!”
“江家小姐被雷劈还好好的!一定是妖怪!离她远点!”
“啊!!妖女被雷劈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人群尖叫着,推搡着,疯狂向后逃窜。送亲队伍瞬间崩溃,哭爹喊娘。
“妈呀妖怪啊!!”
“天爷啊!要知道要死,给再多钱我也不来了!”
而江棠舟这边,某种温热的东西在她泥泞的躯壳内瞬间苏醒,她躺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冲刷着脸上的黑灰。
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冻彻骨髓的冰冷和一片废墟般的清明。随即而来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穿脑海中所有的混乱。
逃!立刻!趁乱!逃!
众人只见她躺在泥地里动了动,似乎是要爬起来。而又摸了摸头上那顶沉甸甸的金冠。
江棠舟心中大喜,这手感错不了,是金子做的!能带走!
就在江县令被几个胆大的家仆搀扶着,连滚带爬、哭天喊地地扑过来。
“我的天爷啊!家门不幸啊!老天爷不开眼啊!这可怎么向王老爷交代!我的我的前程……”
江棠舟冷冷望去,他脸上那真实的悲痛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对这门“好亲事”泡汤的绝望和对“天谴”连累自身的恐惧。
这时,江棠舟猛地从泥水里弹坐起来,动作迅捷得不像刚被天雷劈过。
那双眼睛,透过散乱湿透的额发看向扑来的江县令,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江棠舟”的委屈或迷茫。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某种非人存在的冰冷审视。
这眼神让江县令扑过来的动作猛地一滞,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然后,在所有人更加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江棠舟咧开嘴,发出了一阵癫狂至极的大笑。
“啊哈哈哈哈!!好暖和!”
她猛地跳了起来,全然不顾一身泥泞狼藉,就在这片狼藉空地,在倾盆大雨之中,手舞足蹈起来。
姿态扭曲而狂放,赤着的沾满污泥的双脚在冰冷的雨水在青石板上,用力踩踏、旋转。
她挥舞着焦黑的红衣袖,像是要捕捉无形的火焰。
“天火!是天火!是焚烧罪恶的天火烧上来了!”
她尖声嘶叫,声音凄厉刺耳,胡乱地指向冒烟的轿子残骸,又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最后甚至指向目瞪口呆的江县令。笑道“哈哈哈哈!火!爹!你身上也有火!烧起来了!快看啊!烧得好!”
她一边狂舞尖叫,一边状若疯魔地朝着县衙后院那堵相对僻静的高墙跌跌撞撞地“舞”去。
江棠舟边跳边跑着,又一边发出小孩子般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变成蝴蝶飞咯~”
她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试图上前阻拦的却又吓破胆的家仆。
江棠舟知道,在那高墙后,便是最快逃离到城门口的小路。她必须用最快的时间逃走!
一旁的的路人们围在一起皱着脸嫌弃道
“疯了!江家小姐真疯了!”
“都别过去!她这是疯了沾上晦气一辈子倒霉!”
“哎,都是报应!狗官终于遭报应了!”
“呸!活该这狗官,贪的钱都够几辈子花了!报应!”
“哈哈哈哈哈苍天有眼啊,狗官的孩子能是什么好孩子?呸!活该!”
人群的惊呼恐惧和络绎不绝的嘲笑谩骂成了她逃跑的盾牌。
江县令眼睁睁看着自己“疯了”的女儿,像一团燃烧着不祥火焰的破布娃娃,一路尖叫狂舞着,冲破了阻拦,直扑那堵灰扑扑的高墙。
他气得直抖胡子,朝着一众家仆愤怒大喊:“给我把她抓回来!”
墙根下,江棠舟的“狂舞”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那眼神里,癫狂瞬间褪去,只剩下锐利和计算。
她深吸一口气,不顾湿滑和破烂嫁衣的累赘,手脚并用,抓住墙缝和凸起的砖石,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灵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奋力向上攀爬。
而头顶那顶不大不小的赤金花冠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危险地晃动着,牵扯着发丝,带来阵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那是她逃亡的本钱。
少女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护了护发顶,确保它不会在攀爬中掉落。
女主宝宝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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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轮回篇|紫雷业火劈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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