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白月梨按照叶知灵给的地址,来到了“灵策”公司所在的艺术园区。内部交流展设在公司内部的一个开放式展厅,白色基调的空间里,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几件新媒体艺术作品,光影流动,声音交织,营造出一种未来感的氛围。
白月梨到的时候,展厅里已经有不少“灵策”的员工和受邀的业内人士。她一眼就看到了叶知灵,她正站在一件利用kinect捕捉观众动作、从而生成动态粒子瀑布的作品前,和一位穿着打扮很艺术家的中年男人交谈。叶知灵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神情是工作中惯有的专注与得体。
白月梨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自己先慢慢逛了起来。一件通过脑电波微弱变化影响色彩明度的头盔装置,一幅由无数个微小液晶屏组成、内容随环境噪音不断刷新的“数字画作”……这些作品确实充满巧思,让她对媒介的运用有了新的思考。
“觉得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白月梨转头,叶知灵不知何时结束了谈话,来到了她身边。
“很有意思,”白月梨由衷地说,指了指那幅“数字画作”,“尤其是这个,把无形的环境干扰变成了可视的、不断消亡又重生的图像,很像我们正在做的情绪可视化。”
叶知灵眼中露出赞许:“眼光不错。这位艺术家是纽约回来的,想法很先锋。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对‘心境迷宫’的概念也很感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部门主管的男人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叶总监,不好意思打断一下,赞助商李总到了,在会客室,指名要见您……”
叶知灵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但语气依旧平稳:“好,我马上过去。”她转向白月梨,语速快了些,“抱歉,有个突发情况。”
“没事,你先忙。”白月梨立刻说。她注意到叶知灵抬手按了一下上腹部,动作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
叶知灵匆匆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干脆利落,但白月梨还是捕捉到了她转身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白月梨继续在展厅里流连,心思却有些飘远。叶知灵那个按腹部的动作,和她瞬间蹙起的眉头……她太熟悉了。这不是第一次见到。以前一起吃饭,如果赶上叶知灵压力大或者作息不规律,她偶尔会这样,是老胃病的征兆。
她在休息区拿了杯温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过了快一小时,叶知灵才再次出现,脸色比刚才苍白了些,虽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来宾寒暄,但白月梨能看出她在强撑。
叶知灵应付完一圈,终于朝白月梨这边走来。她坐下时,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背脊却不似平时那般挺直。
“忙完了?”白月梨把没动过的那杯温水推到她面前。
“嗯,暂时。”叶知灵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
“胃又不舒服了?”白月梨轻声问,语气笃定。
叶知灵正准备放杯子的手顿在半空,有些愕然地看向白月梨。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你怎么……”
“你刚才按了一下,脸色也不太好。”白月梨指了指自己的上腹位置,“老毛病了,我记得。”
叶知灵怔住了。这种连她自己有时候都忽略不计的小细节,这种在漫长相识岁月里微不足道的旧疾,白月梨却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刚才极力掩饰的不适。
她放下水杯,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没瞒过你。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刚才又跟那个李总扯皮半天,有点抽痛。”
白月梨没说话,低头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罐,里面是独立包装的苏打饼干。她拆开两片,递给叶知灵。“先垫一下,空的更难受。”
叶知灵看着那两片朴素的饼干,又看看白月梨平静却关切的眼神,她接过饼干,小口吃起来。干涩的饼干混着温水下肚,抽痛的胃部似乎真的得到了一丝安抚。
“你居然随身带这个?”叶知灵吃着饼干,语气带着不可思议。
“有时候画画忘了时间,备着充饥。”白月梨自己也拆了一片,“而且,我知道你偶尔会需要。”
这句“我知道你偶尔会需要”,说得那么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叶知灵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想起自己那些因为忙碌而被忽略的餐点,那些强忍不适的会议,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或许会注意到她的雷厉风行,她的业绩能力,却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偶尔按向胃部的手,更不会有人随身备着最普通的苏打饼干,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递过来。
连她自己,都常常选择忽视身体发出的信号。
她吃完饼干,感觉胃里暖和了些,那股隐痛也渐渐平息。展厅里的光影变幻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白月梨,”她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但那未竟的话语,和着她眼中复杂涌动的情绪,比任何完整的表达都更有力量。
白月梨看着她的笑容,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那片没吃完的苏打饼干掰了一半,递过去:“再吃半片?”
叶知灵看着她手心里那半片饼干,又看看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时那种社交场合的礼貌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无奈和更多暖意的笑。她接过那半片饼干,放进嘴里。
“嗯,够了。”
两人分食着简单的苏打饼干,坐在光影交错的展厅角落,与周围那些充满科技感的艺术装置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暖意,在胃部得到安抚的同时,也悄然浸润了心田。
“走吧,”叶知灵感觉好多了,站起身,这次背脊挺直了,“去楼上吃饭,这次得吃点热的。”
“好。”白月梨也站起来,将饼干罐收回包里。
走向餐厅的路上,叶知灵很自然地和白月梨并肩而行,偶尔会侧头跟她低声说笑,点评刚才看到的某件作品。白月梨捏着口袋里那张包裹饼干的独立包装纸,感觉它像一个小小的、实在的安慰。
晚餐时,叶知灵特意点了温和的粥和炖菜。她看着对面安静喝粥的白月梨,心里那片时常因工作和家庭而冰封的海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持续散发着恒温的石头。
它不激烈,不张扬,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告诉她:有人记得你的旧疾,有人在意你的不适。
这种被细致关怀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又珍贵。
她知道,白月梨的“梦境测绘”,勘探到的不仅仅是她潜意识的潮汐,更是在一点点打捞起那些被她自己遗落在冰冷深海里的、属于平凡身体的细微感知。而这一次,勘探者带来的,不是复杂的分析图表,只是半片微不足道,却恰到好处的苏打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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