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缓缓驶离桃源渡，顺着蜿蜒的河道向东北方向行去。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河面上飘荡着薄纱般的轻雾，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连日的晴好天气让河面平静如镜，唯有船头破开的水波发出轻柔的声响，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薛镜丹坐在船尾，望着两岸摇曳的芦苇出神。阿黄和阿黑在她脚边打盹，偶尔抬起眼皮看看主人，又继续假寐。她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背，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还在想桃源渡的事？"沈凌砚从船舱中走出，在她身旁坐下，递过一个水囊，"喝口水吧，今早你都没怎么进食。"
薛镜丹接过水囊，轻抿一口："我总放心不下小五那孩子。昨夜梦里还见他被刘把头的同伙追赶，在巷子里拼命奔跑，我惊醒后再也睡不着。"
沈凌砚从包袱里取出一块杂粮饼递给她："赵老栓在河上漂泊了大半辈子，对各处的山路水路都熟悉。我今早特意向船家打听过，他说赵老栓有个表亲在邻县开药铺，想必是往那里去了。你还记得吗？赵老栓说过，他那个表亲医术不错，定能照顾好小五。"
"话虽如此..."薛镜丹接过饼，却只是拿在手里把玩，"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总有人要欺压百姓。刘把头已经富甲一方，为何还要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鱼肉百姓，贩卖私盐可是大罪啊。"
沈凌砚望着潺潺流水，沉吟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爹常说，贪念就像这河水，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不过..."他转头对她温和一笑，"不过这世上也有像菩萨那样的善心人，不是吗？记得在望溪镇时，李婶总是偷偷在我们篮子里多放个馍；还有张大爷，明明自己也不宽裕，还非要送我们一袋新米。"
薛镜丹的目光柔和了些："是啊，这一路上，我们确实遇到了不少好人。只是...我总忍不住想，若是那些受苦的百姓能早些得到帮助，或许就不会受那么多罪了。"
"所以我们更要好好筹划将来。"沈凌砚望向远方，"等到了京城，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合适的铺面。我记得你说过，想开一间既能看病又能抓药的医馆？"
薛镜丹正要答话，忽然瞥见远处河岸旁停着一艘乌篷船。那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船身的漆色已经斑驳，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船边搭着的三层药草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晾晒着各色草药，在朝阳下泛着莹莹光泽。几株罕见的金线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
"那船上好像有人。"她轻声道，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沈凌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恰在此时，船篷的布帘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掀开，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老者缓步走出。老者约莫六十上下，白发如雪，却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却清澈有神，仿佛能洞察人心。手中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草药。
见他们的船靠近，老者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含笑挥手，洪亮的声音穿过河面："两位年轻人，可是要往京城去？"
沈凌砚稳住船身，拱手行礼："老丈好眼力。晚辈沈凌砚，这位是薛镜丹薛姑娘。不知老丈如何称呼？在这河道上行医多久了？"
"旁人都叫我老周。"老者指了指药草架，笑容和蔼，"在这河道旁采药行医少说也有四十个年头了，看船的航向就能猜个**不离十。"他的目光在薛镜丹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姑娘近来可是睡得不安稳？眼下泛青，气息虚浮，舌苔想必也偏厚。这是思虑过甚，肝气郁结之症。"
薛镜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老丈如何得知？我们素未谋面..."
老周笑道："我行医数十载，望闻问切是最基本的功夫。你这面色，一看便是心绪不宁，肝火旺盛。若是老朽没猜错，姑娘近来是不是常感口干舌燥，夜间易醒？"
沈凌砚关切地看向薛镜丹："我早说你该好生歇息，这一路你总是辗转反侧，有时我半夜醒来，还见你坐在船头望月。"
"让二位见笑了。"薛镜丹轻叹一声，"实在是心中有事，难以安眠。"
老周转身进了船篷，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包裹："这里面是安神草、酸枣仁，还有我亲自晾晒的百合干。每晚取三钱，用水煮上半个时辰，睡前服下，能助你安眠。"见薛镜丹要推辞，他抢先道，"相逢即是缘分。我年轻时在山中采药摔断了腿，也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救了我。他将仅有的干粮分我一半，还帮我接好了腿骨。这份恩情，我至今难忘。"
沈凌砚感慨道："周叔这是要将这份善意传递下去啊。说起来，我们这一路上也受过不少人的恩惠。在望溪镇时，若不是李里正主持公道，我们怕是还要费不少周折。"
"正是此理。"老周含笑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递给沈凌砚，"这止血粉是我用三七、白及等七味药材特制的，对外伤有奇效。你们既要远行，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沈凌砚郑重接过，只觉瓷瓶触手温润，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周叔的恩情，我们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老周摆摆手，抬头看了看天色，"前面不远有个渡口，约莫半个时辰后会起风，你们最好早些靠岸歇息。这河上的天气啊，说变就变。记得三十年前，我也是像你们这般年纪，有一次贪赶路程，结果在河上遇到了大风浪，差点连人带船都翻了。"
薛镜丹好奇地问道："周叔在这河上行医这么多年，可曾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老周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说起来，这河上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在下游救起一个落水的书生，后来他高中进士，还特意来找我道谢。还有一次，我帮一个难产的妇人接生，那孩子如今都在城里开铺子了..."
三人又叙谈片刻，直到日头升高，这才依依作别。待老周的乌篷船远去后，薛镜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油纸包，若有所思。
"这位周叔，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她轻声说道。
"哦？"沈凌砚好奇地看向她，"是什么样的故人？"
薛镜丹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回忆什么："那是一位总是带着药箱云游四方的长者。无论走到哪里，见到需要帮助的人都会伸出援手。他说过，医者仁心，不该有贵贱之分。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他也一样悉心诊治。"
"看来这位长者对你影响很深。"沈凌砚温声道。
"是啊。"薛镜丹轻声应道，"他教会我，即便力量微薄，也要常怀济世之心。"她转头看向沈凌砚，眼中闪着希冀的光，"你说，我们到了京城后，能不能也开一间小药铺？不必太大，能帮助那些贫苦的百姓就好。"
沈凌砚眼中泛起笑意："这个主意甚好。我们可以找一间临街的铺面，前面看病抓药，后面住人。我负责采买药材，你懂得医术，我们再养上几只药炉，专门为穷苦人家义诊。"
"还可以在门口摆个茶摊。"薛镜丹的眼中也有了神采，"让过往的行人有个歇脚的地方。阿黄阿黑可以帮着看管药材，免得被野猫野狗糟蹋了。"
"到时候我爹娘来了，也能在铺子里帮帮忙。"沈凌砚接话道，语气愈发兴奋，"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可以缝些药囊；我爹识字，能帮着记账。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想种些草药？我们可以在后院辟出一块地来。"
薛镜丹点头道："正是。可以种些常用的药材，像是薄荷、紫苏、金银花。既方便取用，也能省些银钱。"
两人越说越兴致勃勃，连日来的阴霾似乎也消散了不少。阿黄和阿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也兴奋地在船上跑来跑去。
行至老周所说的渡口时，果然起了风。河面泛起粼粼波光，两岸的芦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两人牵着阿黄阿黑下了船，在渡口旁寻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
是夜，薛镜丹按照老周的嘱咐，向客栈借了个小药炉，在院子里熬煮汤药。草药的清香在暮色中弥漫，沈凌砚在一旁看着火候，不时添根柴火。
"我方才向客栈伙计打听过了，"沈凌砚一边扇着火一边说，"明日若是顺风，再行两日就能到青雾镇。从那里改走陆路，约莫半个月就能到京城。听说青雾镇以盛产药材闻名，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些药材。"
薛镜丹轻轻搅动药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这一路走来，虽然坎坷，却也遇见不少善心人。望溪镇的李里正，桃源渡的赵老栓，还有今日的周叔...这让我更加确信，我们想要开药铺的决定是对的。"
"是啊。"沈凌砚添了根柴火，"我一直在想，等我们在京城站稳脚跟，或许可以定期到周边的村镇义诊。就像周叔那样，将善意传递下去。我们可以准备些常用的药材，每月抽几天时间到乡下走走。"
薛镜丹盛了一碗药汤，小心地吹着热气："若真能如此，也不枉我们这一路的艰辛了。记得在桃源渡时，看到那些因为没钱看病而苦苦挣扎的百姓，我就想，若是能帮到他们该多好。"
"我们可以先从简单的病症开始。"沈凌砚思索着说，"比如风寒感冒、跌打损伤这些常见病。等以后有了更多经验，再慢慢扩大范围。"
两人就这样在星空下畅谈着未来的计划，直到月上半空。薛镜丹服下安神汤后，果然觉得心神宁静了许多。
次日清晨，薛镜丹醒来时，发现这是多日来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晨光透过窗棂，在房间里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整理行装时，轻轻抚过那个油纸包，对正在收拾行李的沈凌砚说：
"我在想，等我们到了京城，除了开药铺，或许还可以收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教他们识字辨药。"
沈凌砚捆扎行李的手顿了顿，转头看她，眼中闪着赞赏的光："这个主意真好。我们可以请个老先生，每日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你还可以传授他们医术，让这些孩子将来也能有一技之长。"
"到时候阿黄阿黑就有玩伴了。"薛镜丹的眼中闪着光，"我们可以把后院收拾出来，种些草药，再搭个凉棚。夏天孩子们可以在那里读书习字，既凉快又安静。"
"让我爹来打理再合适不过。"沈凌砚接话道，语气中带着期待，"他最擅长侍弄花草。我娘也可以教女孩子们针线活，做些绣品贴补用度。"
薛镜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忙碌的渡口："最重要的是，要让这些孩子明白，即便出身贫寒，也要保持善良的本心。我们可以把周叔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善意的力量可以代代相传。"
"说得对。"沈凌砚走到她身边，"我们要教的不仅是医术，更是做人的道理。让这些孩子长大后，也能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晨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桌上的油纸包和小瓷瓶静静地沐浴在晨曦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善意与希望的约定。阿黄和阿黑在房间里追逐嬉戏，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河面上的晨雾渐渐散去，新一轮的朝阳正在升起。码头上已经热闹起来，船夫的号子声、商贩的叫卖声、旅客的交谈声，交织成一首生机勃勃的晨曲。沈凌砚和薛镜相视一笑，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踏上旅程。
客栈外，新的船只已经准备就绪。沈凌砚挑起行李，薛镜丹牵着阿黄阿黑，两人并肩走向码头。晨光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一刻，他们不仅是在奔赴京城，更是在奔赴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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