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青雾镇还沉睡在浓重的晨雾中。染坊后院的风灯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昏黄的光,将薛镜丹疲惫的身影投在青石板上。她已经帮林世安清点了大半夜的捐布,眼睛熬得发红,却仍仔细核对着最后一匹布的长度。
"三十七丈二尺。"她在账册上记下这个数字,轻轻合上册子,"林掌柜,所有的捐布都清点完毕了。"
林掌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正要开口,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黎明的宁静。账房先生王老五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空木匣,脸色惨白如纸,连声音都在发抖:"掌柜的!不好了!账册……账册全都不见了!"
林世安手中的布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过那个空木匣。木匣上还残留着被强行撬开的痕迹,锁扣已经变形。他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这怎么可能?昨夜子时我还亲自查验过,所有的账册都好好地锁在柜子里……"
薛镜丹与随后赶来的沈凌砚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向账房。推开虚掩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靠墙的榆木柜子被撬得歪歪斜斜,柜门大敞,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几页残破的纸片,隐约可见上面记载着些零星的数字。
沈凌砚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柜门上的撬痕。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木屑,又转向靠院的那扇窗。窗闩已经被利器切断,断口还很新鲜。他指着窗沿上一道深深的划痕,沉声道:"是从这里撬开的。看这手法,不似普通毛贼所为。"
薛镜丹也走近窗前,注意到窗台上有一个模糊的泥印。她转头问林世安:"昨夜可有人听到什么动静?"
林世安茫然地摇头:"染坊的伙计们都说睡得很沉,什么也没听见。"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加难看,"这柜子里放着近三年的收支账册,若是丢了……"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里正周德贵带着两个衙役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镇民。周德贵面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一张粗糙的麻纸,递给林世安:"林掌柜,今早天还没亮,就有人把这状纸贴在了县衙门口。"
林世安接过状纸,才看了几行,双手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状纸上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林记染坊三年来隐匿真实账目,偷漏朝廷赋税,所谓捐布行善,实为掩人耳目。更恶毒的是,状纸上还详细列举了几笔虚构的账目往来,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
"胡说八道!"林世安气得浑身发抖,"我林世安行事光明磊落,每年都按时缴纳赋税,县衙出具的完税凭证都好好收在抽屉里!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
衙役赵勇皱眉道:"林掌柜,我们自然愿意相信你。可现在账册不见了,空口无凭啊。李县令已经知道了此事,命你即刻前往县衙说明情况。"
薛镜丹上前一步,晨光恰好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差爷,账册失窃不过几个时辰,现场还保留着很多痕迹。不如先请捕头来勘察,或许能找到线索。至于完税凭证,现在就可以取出来查验,也好还林掌柜一个清白。"
赵勇与另一个衙役交换了个眼神,点头道:"也好。那就请捕头先来勘察现场。"
林世安急忙打开另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叠泛黄的纸张。这些完税凭证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列着,每一张上都清晰地记载着纳税金额,盖着县衙的鲜红大印。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凭证,声音里带着委屈:"去岁旱灾,染坊生意不好,李县令体恤民情,特地免了我半个月的税银。这份恩情,林某一直铭记在心,怎么可能做出偷税之事?"
这时,沈凌砚在窗沿下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个闪着微光的东西。他用匕首小心地挑出来,原来是一枚黄铜纽扣。纽扣上刻着简单的花纹,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捕头请看。"沈凌砚将纽扣递给刚刚赶到的捕头陈勇。
陈捕头接过纽扣,在掌心仔细端详,脸色渐渐凝重:"这纽扣……似乎是张记染坊伙计衣服上的样式。"他走到窗前,比对着窗框上的撬痕,"而且这痕迹,与上月张记染坊修房时用的那根铁撬棍完全吻合。"
"是张茂!"林世安猛地拍案而起,"一定是他指使人干的!他被关进大牢心有不甘,就想出这种毒计来害我!"
里正周德贵也恍然大悟:"昨日押解张茂时,他确实朝人群使了个眼色。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来,定是在暗示同伙!"
薛镜丹与沈凌砚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凌砚微微颔首,薛镜丹便会意地开口:"既然有了线索,不如现在就去张记染坊查个明白。这枚纽扣或许能帮我们找到真凶。"
一行人匆匆赶往张记染坊。此时的张记染坊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敲了半天门,才见张茂的小舅子刘三慢吞吞地来开门。见到这么多官差,刘三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神飘忽不定,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
陈捕头将那枚黄铜纽扣放在柜台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刘三:"这枚纽扣,是你衣服上的吧?"
刘三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是我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纽扣……"
"那你昨夜亥时在何处?"薛镜丹突然问道:"有人看见你从林记染坊后巷匆匆离开,怀里还揣着一个方形的布包。"
这原本只是薛镜丹的试探,没想到刘三一听,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路过……没拿什么账册……"
陈捕头厉声喝道:"再不说实话,就把你押回县衙,与张茂关在一处!"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终于崩溃大哭:"是张茂逼我做的!他在牢里托人带信,让我偷了林掌柜的账册,再贴状纸污蔑他……账册就藏在后院柴堆下面,我还没来得及交给他的同伙……"
衙役们立刻去后院搜查,果然在柴堆下找到了用油布包裹的账册。林世安迫不及待地翻开账册,一页页地核对着上面的记录。墨迹清晰的收支记录与完税凭证完全吻合,每一笔税银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真相大白,刘三被戴上了镣铐。这时,林世安突然上前一步,对着陈捕头深深一揖:"捕头大人,林某还有一事要禀报。张茂与其表亲张贵,不仅设计陷害于我,更是在我染坊中安插内应,长期盗取布料、篡改账目。昨夜清点库房时,我们已经发现至少有五十匹上等细布被调换成了次品。"
薛镜丹适时补充道:"此事我们昨夜已经查证属实,张贵也已经招认是受张茂指使。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捕头一并审理。"
陈捕头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本捕头这就派人将张贵也缉拿归案。林掌柜可愿随我前往县衙,将这两桩案子一并状告?"
"林某正有此意!"林世安挺直腰板,声音坚定,"张茂、张贵二人狼狈为奸,不仅想要毁我染坊声誉,更是长期行窃作恶。今日林某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里正周德贵也上前一步:"老夫愿为林掌柜作证。张茂等人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陈捕头当即下令:"赵勇,你带两人去将张贵缉拿。其余人随我押解刘三回衙。林掌柜,还请带上账册和完税凭证,我们这就去面见县令大人。"
在前往县衙的路上,林世安感激地对薛镜丹和沈凌砚说:"这次又多亏了二位。若不是你们昨夜帮我清点库房,发现布料被调换之事,今日我也无法将张贵的罪行一并揭发。"
沈凌砚温声道:"林掌柜客气了。张茂、张贵二人作恶多端,如今罪证确凿,定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薛镜丹也道:"经过此事,想必再无人敢来染坊生事。只是往后林掌柜还需多加小心。"
到了县衙,李县令仔细审理了此案。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张茂不得不承认了所有罪行。最终,李县令当堂宣判:张茂因诬告、教唆盗窃、长期欺诈等数罪并罚,判处三年监禁;张贵因盗窃、篡改账目,判处一年监禁;刘三因入室盗窃,判处半年监禁。
退堂后,林世安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账册,朝着薛镜丹和沈凌砚深深一揖:"这次真是多亏了二位。若不是你们明察秋毫,林某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薛镜丹温声道:"林掌柜言重了。清者自清,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沈凌砚默默检查着回到染坊后的门窗,从怀中取出几枚特制的铃铛,仔细地系在门窗内侧。他转身对林世安说:"这些铃铛稍有动静就会响,晚上可以起到警示作用。"
林世安连连道谢,立即吩咐伙计去找木匠,要连夜加固所有的门窗。
午后,阳光终于穿透了浓雾,洒在染坊的布架上。靛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院子里飘散着淡淡的染料气味。薛镜丹和沈凌砚并肩站在廊下,看着伙计们忙进忙出。
"这次多亏你心细,发现了那枚纽扣。"薛镜丹轻声道。
沈凌砚微微摇头:"是你先想到要去张记染坊查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桃木雕刻的护身符,递给薛镜丹,"昨日见你的香囊线脚有些松脱,这个暂且用着。上面刻了云纹,挂在腰间也不显突兀。"
薛镜丹接过桃木符,触手温润,雕刻精细,可见是用了心的。她端详着上面的云纹,忽然想起这一路上沈凌砚总是能在细微处给予关照,心中不由一暖。她也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昨日路过集市时买的麦芽糖,听说赶路时含上一块能提神醒脑。"
沈凌砚接过油纸包,唇角微微上扬:"多谢。"
两人相视一笑,经过这些时日的并肩作战,彼此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信任与默契。
远处传来脚夫们挑担赶路的吆喝声,夹杂着几句关于"落霞驿站"的闲谈。阿黄阿黑似乎也知道危机已经解除,欢快地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
沈凌砚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语气平静:"明日就要到落霞驿站了。那是这一带最大的驿站,往来商客众多,或许能打听到更多京城的消息。"
薛镜丹点点头,目光追随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
"听说落霞驿站附近有一片桃林,这个时节应该开得正好。"薛镜丹忽然说道。
沈凌砚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若是时间允许,倒是可以去看看。"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染坊的伙计们点起了灯笼,温暖的灯光透过窗纸,在渐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林世安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非要答谢薛镜丹和沈凌砚。
席间,林世安感慨道:"经过这件事,我算是明白了。做生意不仅要诚信经营,更要懂得防范小人。张茂、张贵这次虽然都被绳之以法,但难保不会有下次。"
薛镜丹放下筷子,正色道:"林掌柜说得对。不过经此一事,您在镇上的声誉反而更好了。今日我听见不少镇民都在议论,说您连完税凭证都保存得如此完好,可见为人处世之严谨。"
林世安苦笑:"这都是被逼出来的习惯。先父在世时常说,经商之道,在于一个'信'字。这些凭证,不仅是对朝廷有个交代,更是对自己良心的交代。"
沈凌砚默默听着,忽然开口:"那些铃铛,我教您一个更巧妙的系法。若是有人强行推窗,铃铛不仅会响,还会卡住窗棂,让贼人一时难以脱身。"
林世安大喜,连忙举杯敬酒:"沈公子想得周到!"
夜深人静,薛镜丹独自坐在客房窗前,就着油灯的光芒检查着行装。明日就要继续赶路,她将必要的物品一件件整理好。手指触到沈凌砚送的桃木符,她不禁微微一笑。
这一路上,他们历经风雨,互相扶持。从最初的陌生疏离,到如今的默契信任,这段友情在一次次共渡难关中愈发深厚。她小心地将桃木符系在腰间的丝绦上,与原来的香囊并排挂着。
窗外月色如水,将庭院照得一片清亮。薛镜丹看见沈凌砚独自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又带着几分孤寂。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他身边:"明日就要启程了,还不休息?"
沈凌砚没有回头,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有些想我爹娘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一路上,多谢你。"
薛镜丹在他身旁站定,同样仰头望着明月:"何必言谢?我们既是同伴,自然要互相照应。等我们到了京城,找到落脚的地方,我们就把伯父伯母接过来。"
夜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是三更时分。
"回去休息吧。"沈凌砚转身,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天还要赶路。"
薛镜丹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屋内。在分别走向各自房间时,沈凌砚忽然停下脚步,轻声道:"那麦芽糖,很甜。"
薛镜丹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你喜欢就好。"
这一夜的青雾镇格外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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