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丹沿着河滩走了半里地，指尖被野菜的锯齿边划得发疼，才勉强攒了小半把。日头过了正午，晒得她头晕，心口旧伤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慌。她坐在老柳树下歇息，刚把一片野菜叶塞进嘴里，就听见街上传来尖锐的吵嚷，混着陶器碎裂的脆响。
抬眼望去，菜摊前围了圈人——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袄子的妇人正揪着卖菜老妪的手腕吵嚷道：“你这黑心肠的！两文钱买斤青菜，你秤杆压得低低的，连七两都不够！我孩子还等着这菜果腹，你还这样缺斤少两，是要饿死我们娘仨吗？”夫人拽着老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脚边还摔着个破陶碗，撒在地上的水向四周的土地洇开。
老妪头发枯得像秋草，佝偻着背，手里的小秤杆晃个不停，着急的为自己辩解着：“这菜是足称的，我真没缺斤少两，这秤是我当家的留下的，用了二十年了，准得很……”她伸手想去捡地上的碎碗，妇人却猛地推了她一把，老妪踉跄着撞在菜筐上，几颗蔫了的青菜掉在地上，滚到了四周。
“还敢狡辩！你自己看看这菜，怎么就足称了？”妇人弯腰抓起一把青菜，狠狠砸在老妪胸前，菜叶上的泥水溅了老妪满脸，“今天你要么补我菜，要么退钱，不然我就坐在你这摊前哭，让你生意也做不成！”
围观人里有人叹气：“王婆婆的菜一向足秤，张娘子这是急糊涂了……”“她男人上个月病死了，俩孩子瘦得只剩骨头，昨天还来我家借过米……”议论声飘进薛镜丹耳朵，她捏着手里的野菜，想起云州城断粮时，百姓抢着啃树皮的模样——那时她还能开仓放粮，如今却连帮人捡片菜叶的力气都没有。
可看着老妪抹眼泪的样子，她还是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刚伸手想拉开妇人的手，就被对方甩了个趔趄：“哪来的要饭的？也配管老娘的事！”
薛镜丹被推得后退两步，站稳后弯腰捡起老妪掉在地上的秤，把妇人手里的青菜放进秤盘，秤砣压在一斤的星上，秤杆端端正正地平着，连一丝倾斜都没有。她指着秤星，声音有些哑：“大姐，秤没短。你看，这星子对着呢。”她当年帮父亲管粮草，辨秤的本事刻在骨子里，绝不会错。
妇人盯着秤杆看了半晌，脸从通红转为了煞白，双手捂着脸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秤没短……可我家小的已经两天没吃正经饭了，我想……我想让孩子多吃点，不至于被饿死，我实在没办法了啊……”哭声里裹着的无奈与愧疚，听得人心里发紧。
老妪愣了愣，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洗得发白的布包，抖抖索索地掏出两文钱。她把钱塞进妇人手里，又从菜筐底翻出一把新鲜的青菜，用草绳捆好递过去：“张娘子，是我不好，没跟你说清楚，这菜上有水，压秤。钱你拿着，再带把菜回去，给孩子弄些吃食吧。”
张娘子捏着铜钱，指腹蹭过钱上的纹路，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老妪磕了几个响头：“王婆婆，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撒泼……”眼泪砸在泥地里，晕开小小的湿痕。
这时，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小男孩跑过来，拽着妇人的衣角，手里攥着半块红薯：“娘，别吵了，我不饿，这红薯给你吃……”妇人一把把孩子搂进怀里，哭得更凶了，声音里满是绝望：“娘没用，让你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人群渐渐散了，留王婆婆独自一人蹲在地上，慢慢捡着掉落在地上的青菜，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薛镜丹蹲下来帮她，看见王婆婆手腕上有块的淤青——是刚才被张娘子攥出来的。忍不住问到：“婆婆，您还好吗？”
王婆婆摇了摇头，把捡好的青菜放进筐里，声音轻得像风：“她也不容易。我这把老骨头，少吃口饭没什么，可孩子不能被饿着。”说着王婆婆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薛镜丹手里，油纸散开的缝里，露出粗粮饼的碎屑，“姑娘，看你也饿坏了，这饼是我早上烙的，你拿着垫垫肚子。”
薛镜丹捏着油纸包，指尖能摸到饼的余温。她刚要拒绝，王婆婆却已经站起身，对着路过的行人吆喝：“青菜，新鲜的青菜，两文钱一斤……”听着王婆婆苍老的沙哑的声音，薛镜丹的心中酸酸涨涨的。
薛镜丹走到石阶上坐下，拆开油纸包——饼是用麦麸和红薯面做的，边缘烤得焦香，咽下去时，剌得嗓子发疼，却带着股实在的麦香。这是她下凡以来，第一口热乎东西。嚼着饼，她忽然想起云州城头的热粥，那时将士和百姓们捧着碗狼吞虎咽，粥里还有没煮烂的谷子，可没人嫌弃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风卷着菜摊的吆喝声过来，薛镜丹听着王婆婆的声音，对这位与自己素不相识却愿意把自己的粮食留给陌生人的婆婆起了敬佩之心。
饼吃完后，油纸被薛镜丹叠得整整齐齐揣进怀里。薛镜丹站起身，又朝着山坡走去——今天得再挖些野菜做存粮，明天来帮王婆婆看摊，报答这张饼的恩情。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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