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的曼第拉天黑得还是很早,这个月份或许有阴雨天的乌云加成,总之,晚上八点钟是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时间,阿莫里的夜风潮湿又阴冷,将白天本就不多的阳光抛去了之后就变得更加萧瑟——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在这个月份出门,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个瞬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根据雷格·曼如所给出的地址,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魔法协会主席住在塔里克街(名字来源于传说中的屠龙者晨曦骑士)34号,距命运教会的圣瑞尔古斯教堂两条街,而这栋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现居地则是三层的独栋别墅,在按响门铃后会有管家模样的人招待去二楼的会客室,那里的阳台视角不错,可惜夜晚并没有太多可以看到的,浅略估计下来,他的家里大概管家、仆人、厨师或者马夫样样不缺,当然,以这位大魔法师的收入,他甚至完全可以搬去皇后区,我想,至少那个不愿意依靠魔法师却又贪图魔法便利的国王肯定会很满意。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在我坐下五分钟之后姗姗来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非报纸版的他,同时也是第一次见到并未穿着正装的他:眼下这位魔法师只简单穿着白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至于脸上那副笑容么,还是一如既往,一直都如此的微笑脸,他及时地为自己的小迟到道了歉,尽管对于曼第拉人而言,五分钟甚至算不上什么迟到。
“抱歉,侦探先生,请原谅我为这一小会儿送上一杯温奶吧。夜间喝茶容易让人失眠,所以我个人认为,还是让温过的牛奶配上一些甜点更合适点,希望您不要拒绝——毕竟糖分也有利大脑思考不是吗?”说到这里,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地眨了眨眼,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事实上,他所说的这些完全没有必要再我面前多加复述,因为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只差拍一拍手,让女仆送上这些甜点了。
但甜点不是重点,问好与道歉也不是。我快速跳过了这些流程,也没有等莱维亚端起他的杯子。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应该也清楚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想,作为魔法协会的主席,你对于启示会应该也有所了解吧?”
“哦……当然。”莱维亚于是端起了杯子抬在胸前,没有喝,只是饶有兴致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应命运教会的邀请,有幸参与过几起启示会造成的事件。不过您也知道,我并不算是什么命运教会的信仰者,这句话听起来有些难为我现在的身份,所以我偶尔也会假装自己崇尚命运,关于启示会渎神这一方面,我也就没什么太大的看法了。但是一定要说,尤其是在曼第拉王国,他们的社会危害性并不比宗教危害性低,起码在我所知道的这些事件里,启示会的这群人,他们要么是对政治有所图谋,要么是对部分人的人身安全和财产有所觊觎,总之安分不下来,折腾得教会和魔法协会团团转,也足够令人头疼……”
“听上去你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组织?”
“也许吧?我现在对命运女神的事可提不起什么兴趣,谈起启示会,我了解的东西可能并不会比教会的哪个主教多。这么说来,今天的事也和他们有关对吧?”
“一部分是。”
“一部分?”莱维亚似乎对这个词语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只是一部分,而不是什么确切的‘对’或者‘不对’,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对这起事件而言,更重要的是它的原因而不是启示会?”
我重新扫视了一遍莱维亚·阿本德罗特: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很放松的状态,我不清楚他是一直如此,还是有某种特殊的原因。裤脚粘了一些白色的绒毛,看上去他似乎养了某只宠物……可能是长毛猫。他是右撇子,此刻也正用右手端着牛奶,碰上了他刚刚结束的提问,得以慢悠悠地抿上了一口。他那平时会散下来的长发(更准确来说是中发,毕竟它刚刚好可以搭在他的肩膀上)此刻被随意地用一根头绳绑在了脑后。没错,他的确有理由不成为一名信教者:他的出身与出生前十几年里的不幸完全可以归为女神的责怪,他所做的每一步抉择可以认为是他的自我努力,也可以像所有信仰命运的人一样归因为神明的馈赠……这一做法令人作呕,显然,莱维亚也并非小瞧自己的那类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头脑与能力,而非神明。
“这个问题现在并不重要。”我回以一个轻笑,“因为我已经知晓了犯罪者是谁,自然也就知晓了启示会在其中起到了何种作用。”
莱维亚耸了耸肩。他脸上的总是挂着同样的微笑,以至于很难从他的表情变化上捕捉到惊讶。
“您竟然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惊讶。”
“噢……侦探先生,我的确不惊讶,因为就我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我没必要为这个可能性而大惊小怪,您说是吧?”他说着,再次喝下一口牛奶,“不知道您可否为我讲一下这位凶手?”
“当然,我并不介意。”我眯起眼睛,收回了对莱维亚的打量,“凶手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了今天,《和谐曲》再次登台前的排练呢?显然,要么是和贺瑞尔子爵有关系,要么是和这部剧本身有关系。我想,你应该有听说过贺瑞尔子爵的事情吧?”
莱维亚放下了他的茶杯,杯子、茶碟与桌子之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这在略显沉默的夜晚有些刺耳,但他也毫不在意。现在他终于打算做一些思考了——那只右手便若有所思地撑着脸,示指一点一点地轻敲着。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很久,这个名字毕竟曾经出现过他的脑海里,所以将它们重新翻找出来也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我想,我可能只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他那双和湖泊一般的蓝色眼眸望了过来,“贺瑞尔子爵么,也许有那么几个贵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但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人真正指出来过这些。这些贵族,他们才是真正团结的人呢,或者说对自己利益之外的事全然不在意,其中大部分都是些老贵族了……早在曼第拉王国独立出来之前就是些公爵伯爵,所以看不上那些在战争里才博来贵族头衔的新来者,很凑巧,我的高祖父就是后者,甚至地位还要再低一些:他没有获得爵位,只留下了一些名誉称号和大量的财产,只可惜我的曾祖父,祖父,一直到我的父亲,要么好犬马声色,要么酗酒爱赌,把那些遗产花得精光,变成了那些贵族们更加嗤之以鼻的穷人,而我呢,就是穷人的孩子,如今竟然赢来了一个‘人类最强魔法师’一类的称号的,以他们完全无法拒绝的势头挤进了这个圈层,哈哈,所以他们会说什么呢?只不过要更装模作样一些,毕竟他们惹不起这样一位魔法师——我同样擅长诅咒——更喜欢让魔法给他们多带来一些便捷呢,他们就这样捂着鼻子不得不接受我,但实际上,出于他们这些‘老牌贵族’的高傲,对于他们的家族本身,我往往是无知的。虽然说得有一些远,但是侦探先生,您也知道吧?贺瑞尔子爵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是名‘新晋贵族’,却很快就融入了进去,而且和他类似的贵族同样不在少数,但至于他们的秘密究竟为何,那可能就是他们的家族秘辛咯?”
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看起来相当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在这里,我不得不指出,此人极其擅长于语言与文字的艺术,尽管他长篇大论地感叹了一番,又扯进了自己的身世,说得如此动人,但实际上这一大段话所能得出来的信息为零。我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那番发言一样,仿佛注意力被牛奶上的小泡沫吸引了,因此全然没有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在他结束了那段话的一分钟后,又重新问了一遍:“所以,阿本德罗特先生,你对于贺瑞尔子爵有什么了解吗?”
“哎呀。”他叹了口气。“也许您应该去问一问命运教会的人,他们擅长占卜,那是命运魔法的范畴,也许可以占出来您想要的结果呢?说实话,我今天有意想要邀请您来,也是有一些类似的事情想要委托给您……所以,可以先请您证明一下自己的侦探能力吗,奥斯图姆侦探?”
我沉默了片刻。
没错,莱维亚·阿本德罗特和我所猜想的一样——他本人就像他自己的魔法天赋一样高深莫测,或者,也许这些也都可以归类为魔法的作用。但我并不讨厌和这样的聪明人对话,显然,对这起事件,他早有预料,甚至于,我其实并不清楚他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
因此我开了口,目光停留在他的表情上。
“犯罪者就是《和谐曲》的神秘作者。”我停顿了片刻,而莱维亚的表情仍然未有一丝变化,因此我又继续向下说道,“很神秘,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所有踪迹,白风铃剧院的上一任老板也只是通过邮寄信件和他进行沟通,不如说,剧院上下大概都没有人清楚这位剧作者的真实身份。但这其实不太难想,他只投过这一部作品,此后便断绝了前任老板的往来,他可能换了一家报酬更丰厚的剧院,也可能就此绝笔。更有可能是后者,因为在那之后也并未有过类似于《和谐曲》风格的剧目在其他剧院上演。既然是绝笔,那他更有可能是只创作出来了这唯一一部剧本——他不是什么专业的作者,这部他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欢迎,是因为这是他曾遭受过的事情的改编,他把他的情感都寄托在了那里。从这个时间节点不难看出他在现实中的‘贵族’是谁了,这也是位贵族,贺瑞尔子爵,并且他的儿子也是位纨绔……事实上,我用了一些金钱手段找到了阿普伦·贺瑞尔的贴身男仆,并且从他的嘴里问出了一些信息,比如说阿普伦·贺瑞尔经常辱骂殴打他们家里的仆人,又比如说,这位小少爷曾经有过一圈谈得来的朋友,其中包括瑞伊·拉里尼,一位阿比利亚共和国富商家的儿子,在五年前不知为何死在了家中,而其中还包括一个精灵混血儿,那名男仆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他叫亚津。”
“这么说来,这个名为亚津的混血儿就是凶手了?”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而剩下的百分之十还需要找到他本人来认证。”
“噢……真是相当精彩呀。”莱维亚拍了几下手掌,以鼓掌当做他的赞叹,“短短半天时间,就可以调查到这么多事情吗?奥斯图姆侦探,您的效率真是超乎我所见过的所有侦探了。”
我勉强回给他一个带了点讥讽的笑容。事实上,这应该归功于我的情报网络来源与如今比通信方便快捷得多的“传信魔法阵”,只不过此时,这个魔法阵的创始者与推广者正坐在我的正对面,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在此时此刻此地谈论的事情。所以我仍然固执地回到了问题的最开始处。
“感谢夸奖,阿本德罗特先生。现在也该到你开口了吧,我同样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委托,能让你觉得是‘类似的事情’呢?”
“哎呀!”莱维亚再次叹了口气,“这件事可能说来话长,希望奥斯图姆侦探,您可以对我的故事保有一定的耐心……我得从去年10月份的一件事说起。您有听说过那起艺术噩耗吗?阿莫里美术馆的雕像被人恶作剧一般地画上了涂鸦,而遭受如此恶意的雕像正是那位对外战争中统领人类的帝王,他的披风被人画了只矮人,而矮人的斧头正好停留在了他的脖颈处——这不知道是出于‘有趣’还是‘厌恶’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件事在阿莫里本地还是荡起了很大风浪的,那段时间各大报纸都喜欢把这件事写上头条。警察没调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似乎还找了几个侦探协同调查……因此,我猜测,同样作为一名侦探,您应该多少有了解过这件事吧?”
我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莱维亚话里的雕像涂鸦事件正是那起被怀疑是小贺瑞尔,也就是阿普伦·贺瑞尔的恶作剧。但显然,我下意识的作用可能会留下纰漏,因此我便顺势换了个坐姿,佯装自己正在思考。
“并非如此。在它被报纸大肆宣扬的第四天之后,报纸或者杂志便都不再报道这件事了,甚至警察也在此后声称美术馆的巡逻警力将会提升,避免这些丑闻的发生。这件事不是逐渐淡出人们的视角的,准确而言,它戛然而止,显然,有人从中作梗,大概是用了金钱将这波风声压制了下去。”
莱维亚笑着点了点头:“是了,是了。没有谁知道是谁做的,对吧?但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收到了一位贵族的委托——请允许我在这里避免提及他的名字,毕竟和侦探您一样,需要保护委托人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贵族呢。这位先生认为自己受到了诅咒,便请求我解决他身上的诅咒。哦,说到这种魔法,其实永远都是教会的人最擅长,只不过他们因为神明的馈赠,只能习得某一领域的魔法,而我却泛滥一些,什么都爱看一点学一点,总而言之,解开诅咒不算是什么难事。现在大部分的诅咒都可以简单分成两类:一类需要有媒介,比如说将受到诅咒者的血液毛发藏在诅咒娃娃里,另一类则是魔法阵,几乎很少会有人用这种方法,很困难,但是如果成功了,诅咒也会百分百降临,不存在任何破解的方法,除非是在魔法阵达成的一天之内杀掉画阵者。后者的条件实在太苛刻,至于那个魔法阵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就连我也只是在很稀有的魔法书上才看到过几句相关的注释,因此,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先入为主地以第一种类型处理诅咒事件。”
在魔法这一方面,莱维亚·阿本德罗特的确可以被称为当之无愧的专家,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听他继续往下讲道,“至于要怎么处理第一类诅咒么,说起来还是很简单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毁掉媒介就好,为了保证诅咒的效果,媒介一般不能远离被诅咒者身边,当然,实际上的条件没有那么严格,只需要往他们家的院子里埋下去就足够了,要知道,这对于一位贵族偌大的庄园来说,捉迷藏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那些媒介实际上很小,甚至可以被藏到墙里。这个过程实际上很枯燥,也没有什么值得讲的内容,我暂且就跳过这里,讲到搜寻过程中的发现吧。这位贵族家中有一个地下室,这很正常,一个庄园不可能没有地下室,然而,起初,贵族先生坚决拒绝让我前往地下室寻找的请求,当然,我很贴心地体谅了,毕竟每个人都拥有不可见人的秘密。但寻物魔法最终还是指向了那里,那么就没有办法了,现在,贵族先生要做出一个抉择了:是他的性命,还是无关生死的秘密?好吧,他犹豫了一个小时,足以令诅咒开始发作,让他变得更加虚弱,甚至于吐出一口血来,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放弃犹豫了。‘打开地下室,没错,打开那儿,把那个见鬼的诅咒娃娃翻出来!’他就这么尖叫地冲了过去,我承认,那个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疯狂,或者说是撕下了面具之后的适应期。那些慌张的仆从一向只听从这位主人的话,他尖叫完了,那些人顾不上愣神便跑去找地下室的钥匙了。门一打开,我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甚至对于我而言有些熟悉,那是濒死的气味,干涸的血腥味儿,尿骚味,地下室阴湿潮湿的水气混杂在灰尘里,扑面而来,这和贫民窟没什么不同。您要不要猜一猜,这个地下室里面关了什么?”
莱维亚相当有故事体验感地加入了互动提问,我对此毫无兴趣,但是,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定要得到夸奖的小孩子一般,一定想要得到我的猜测,因此我便随意猜测了一种可能性:“濒死的人。按你的话所说,那也许是某起失踪事件的受害者?”
“不。”他得到了回复,相当满足地摇了摇头,口吻神秘莫测,“那是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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