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在官道上疾驰了一天一夜,踏碎了沿途的薄霜与尘土。
寒风凛冽,卷着初冬的萧瑟,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秦卿许肋下的旧伤在长途颠簸下,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全靠一股意志力死死支撑着,才没有从马背上跌落。
云初见一身深灰布衣,墨发用普通木簪束起,风尘仆仆,却依旧身姿挺拔如松。
他琥珀色的眸子在寒风中锐利如初,扫视着前方的道路,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更被一种冰冷的专注所覆盖。
江南道的血案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催促着他们片刻不停。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前方官道旁,出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驿站。
“吁。”云初见勒住缰绳,马匹在驿站前停下,喷着粗重的白气。
这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客栈,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门前挂着两串大红灯笼,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四方客栈。
秦卿许强撑着勒马停下,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脱力坠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块匾额。
看到牌匾的那一刻秦卿许的心猛地一跳。
这名字……这匾额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形似古钱币的徽记……他绝不会认错。
这是秦家的产业,而且是秦家设在江南道与京畿交界处的重要中转客栈之一。
他怎么会忘了,这条官道,正是秦家商队北上的必经之路。
这客栈,正是秦家为了方便自家商队歇脚补给而设。
冷汗瞬间浸透了秦卿许的内衫,他下意识地看向云初见。
云初见正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目光随意地扫过客栈门楣。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块匾额上时,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随即,他的目光转向秦卿许,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明显的、带着浓浓玩味的笑意。
那笑容,不同于平日的冰冷或嘲讽,更像是一种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兴味盎然。
秦卿许只觉得脸颊一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他慌忙垂下眼睑,掩饰住眼中的慌乱,挣扎着想要下马,却因肋下剧痛而动作滞涩,险些摔倒。
云初见并未上前搀扶,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直到秦卿许强撑着站稳,他才缓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慵懒,却掩不住那明显的调侃:“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骨头都快散架了。今晚就在这儿歇脚吧。”
“是…是……”秦卿许声音干涩,垂首应道,不敢抬头看他那双含笑的眸子。
早有客栈伙计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店有上好的客房,热水热饭,一应俱全!”
云初见目光扫过客栈内堂,陈设颇为讲究,虽不算奢华,但干净整洁,透着一股商贾人家的精明与务实。
秦卿许跟在云初见身后,如同踩在棉花上。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柜台后那个穿着绸缎马褂、正低头拨弄算盘的微胖中年男子。
正是此处分号的掌柜姓李,年底分红时最老实巴交的人。
柜台后,穿着绸缎马褂、微胖的李掌柜闻声抬起头。
他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两人,当看到那个身形踉跄,脸色苍白正极力低着头的年轻公子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和熟悉感。
这身形…这侧脸轮廓,怎么有点像……少东家?
李掌柜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
秦卿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侧过身,背对着柜台方向,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肋下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两间上房,备些热食热水。”云初见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无波,望向秦卿许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两分戏谑,瞬间吸引了李掌柜的注意。
两人被引至二楼一间干净的上房。伙计送上热水热茶便退了出去。
房门咔哒一声合拢的瞬间,秦卿许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窘迫钳住。
他垂首站在门边,肋下的剧痛和心中的忐忑交织,让他身体微微僵硬。
云初见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热茶。
他端起一杯,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望着窗外暮色中的官道和远处隐约的灯火。寒风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背对着秦卿许,声音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秦卿许耳中:
“秦公子。”
秦卿许心头一紧:“草……草民在。”
云初见缓缓转过身,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直直地落在秦卿许苍白的脸上。
他踱步走近,目光在秦卿许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秦公子……”云初见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满是促狭,像逗弄一只炸毛的猫。
“家大业大啊。”
秦卿许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他猛地抬头,对上云初见那双写满被我逮到了吧的眼睛,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楼下那位李掌柜……”云初见慢悠悠地说,欣赏着秦卿许瞬间瞪大的眼睛和更加窘迫的神色。
“似乎……认出你了?”
“这客栈……”云初见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语气,指了指窗外门楣的方向。
“是秦家的产业吧?”
他眼中笑意更盛,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那匾额右下角的徽记,是秦家商号独有的暗记。还有那掌柜拨算盘手法和记账笔迹……”他模仿了一下,动作略显夸张。
“啧啧,错不了。”
秦卿许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脸颊滚烫,连肋下的痛都忘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窘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
云初见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情似乎格外愉悦。
他轻笑一声,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秦公子,你说……”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秦卿许窘迫的样子:“云某……能否借秦家这客栈,歇息几晚?”
“借、借……”秦卿许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云…云公子说笑了……这客栈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是客人都能住……”
“哦?”
云初见挑眉,故意逗他,身体又微微前倾了一点,带着浓浓的调侃:“那秦公子……不介意吧?李掌柜那边……需要你去打声招呼吗?”
“不!不介意!”秦卿许猛地摇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脸更红了。
“不!不用!”秦卿许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猛地摇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脸更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一层绯色。
“草……草民不敢,陛…云公子能下榻此处,是、是草民的荣幸。”
“李掌柜……他、他是万万不敢不敢多嘴的。”他语无伦次,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云初见的脸。
陛下的戏谑像羽毛一样挠在他心上,又痒又窘,偏偏还带着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这感觉太陌生了,让他心慌意乱,心跳如擂鼓。
云初见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清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更多是纯粹的愉悦。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秦卿许的肩膀:“好了,不逗你了。”
他转身走向桌边,端起那杯凉透的茶,也不嫌弃喝了一口:“去让掌柜的备些清淡的吃食,再取些金疮药来。”
“你的伤……该换药了。”
秦卿许如蒙大赦,慌忙躬身:“是,是,草民这就去!”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房间,后背紧紧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也还没平复,但刚才那种巨大的窘迫感,却奇异地被一种轻松感取代了。
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想起云初见刚才那促狭的笑容和清朗的笑声……
好像……和平时那个冷冰冰的陛下不太一样?
他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楼梯口,肋下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但心中那份沉重的恐惧,似乎被刚才那番戏谑的玩笑冲淡了不少。
云公子,陛下也是真不怕别人问起来怎么敢和天子同姓。
秦卿许有些觉得好笑,这所谓的暴君,到底也是个少年郎。
江南道的风暴尚未真正踏入,在这秦家的客栈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位少年帝王身上,除了威压与冰冷之外,一丝鲜活的、属于少年人的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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