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客栈二楼的上房内,烛火已剪短,光线昏黄,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
秦卿许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肋下的伤处敷了新药,裹着干净的绷带,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感,却压不住心头的纷乱。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如同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绪。
他闭上眼,试图入睡,可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云初见皱眉灌茶的样子。
那因为吃到不喜欢东西而蹙起的眉。
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眸子在烛光下流转的幽光。
好奇是好奇者的本能。
这句话像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
他用力翻了个身,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
黑暗中,他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纹路。
冰冷的现实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心头那点野草般的好奇死死摁住。
可越是压制,那点念头越是顽强地冒头。
他此刻在做什么?
是否也因这雨声难以入眠?
那双琉璃眼望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时,又在想些什么?
江南道的血案,北疆的风雪,还是……仅仅觉得这雨声扰人清梦?
秦卿许烦躁地坐起身,披上外袍。肋下的疼痛提醒他需要活动筋骨。
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
他扶着墙壁慢慢踱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那是云初见的房间。
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烛光,显示里面的人尚未安寝。
他停住脚步,远远望着那线微光,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再次翻涌上来。
那扇门后的人,是执掌生杀予夺的帝王,是即将踏入江南道腥风血雨的核心。
是一个讨厌香菜、会因雨声点灯的少年。
就是这样一个现在看起来翩翩年少的皇帝,在不久之前也用秦家性命威胁他参与江南道的风波。
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口发闷。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
肋下的伤处随着动作传来阵阵钝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些。
楼下大堂早已熄了灯火,一片漆黑,只有柜台后值夜的小伙计在角落里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和淡淡的酒气。
秦卿许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
他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街道,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风雨中飘摇。
江南道姑苏府,那将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落雁坡的尸山血海,焚毁的赋税底档,隐匿的断指盟余孽,还有那双在暗处窥伺的京城黑手。
一股寒意从脊椎尾端升起。
他不再是那个在京城醉仙楼里恣意飞扬的秦家少爷,而是被卷入滔天巨浪的一叶扁舟,生死皆系于那个讨厌香菜的少年帝王一念之间。
秦卿许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关上窗。
转身准备上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客栈后厨方向,似乎有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还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他脚步一顿,侧耳细听,雨声淅沥,那声音微不可闻,仿佛只是错觉。
是值夜的厨娘,或是哪个受了委屈的伙计吗?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正欲抬步,那啜泣声又隐约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和绝望。
秦卿许眉头微蹙。
商贾之家最重安稳,客栈深夜有异响,绝非吉兆。
他犹豫了一下,肋下的伤处隐隐作痛,提醒他不要多管闲事。
但心底那点商人的谨慎个对潜在风险的警觉还是让他放轻脚步,朝着后厨方向悄然走去。
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后厨的门虚掩着。
微弱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那压抑的啜泣声也清晰了几分。
秦卿许屏住呼吸,凑近门缝。
只见灶台旁昏暗的油灯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柴草堆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看身形,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头发散乱,小脸脏污,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的泪水,正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布包一角露出的东西,让秦卿许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块染血的、半截断裂的官印。
秦卿许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客栈外寂静的雨夜中,突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哨音。
尖锐短促还带着冰冷的杀意。
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地的声响,随即是利器划破空气的细微嘶鸣。
秦卿许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回头,望向客栈大门的方向。
有人闯进来了,而且听脚步似乎不止一人。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肋下的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猛地看向柴草堆里那个惊恐万状的小女孩,又看向那扇虚掩的后门。
逃,必须逃。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后厨的门,冲了进去。
“别出声,跟我走。”他压低声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去拉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如同受惊的小兽,猛地往后缩,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了。
“快,外面有坏人。”秦卿许急道,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要去抱她。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客栈前厅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搜,仔细搜,那小丫头片子肯定藏在这里。”一个粗嘎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带着浓重的杀意。
秦卿许脸色瞬间煞白,他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将她死死按在柴草堆里,自己也迅速蹲下,借着灶台的阴影隐藏身形。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
肋下的伤处因紧张而剧烈疼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透过柴草堆的缝隙,死死盯着后厨门口。
走廊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鲁的翻找声和低沉的交谈。
“淋了一身雨,那小杂种跑不远。”
“头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身上带着要命的东西。”
“分头找,前厅后院,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秦卿许的心沉到了谷底。
断指盟他们追来了。
为了这个小女孩,为了她怀里那块染血的官印。
他低头看向怀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的小女孩,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里倒映着他同样苍白的脸。
完了。
他和这个小女孩,都被困在了这四方客栈的雨夜里。
而外面,是索命的恶鬼。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顶,如同催命的鼓点。
秦卿许紧紧抱着小女孩,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
云初见此刻是否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翻箱倒柜的声音、粗鲁的咒骂声混杂在淅沥的雨声中,清晰地传入后厨。
“这破客栈,连个鬼影都没有。”
“肯定藏起来了,仔细搜,特别是厨房、柴房。”
“头儿说了,东西在她身上,找到人,东西拿到手,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秦卿许的耳膜。
他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停滞了,怀中的小女孩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拼命压抑着恐惧的呜咽。
秦卿许能感觉到她小小的身体里传来的绝望和冰冷。
他死死捂住她的嘴,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肋下的伤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柴草上。
完了。
真的完了。
断指盟的人就在门外,他们是为了这个小女孩,为了她怀里那块染血的官印,为了灭口。
他一个肋骨折断,手边也拿不出什么武器的普通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能逃过这些凶神恶煞的追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杀意。
脚步声停在了后厨门口
吱呀一声轻响,虚掩的门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推开。
昏黄的油灯光线瞬间涌入,照亮了门口一个魁梧的身影。
那人穿着湿透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手中提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钢刀。
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昏暗的厨房,灶台、水缸、案板……
秦卿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屏住呼吸,将小女孩的头更深地按在自己怀里,身体蜷缩进柴草堆最深的阴影里,祈祷着黑暗能成为最后的屏障。
那蒙面人的目光扫过角落的柴草堆,似乎停顿了一下。
秦卿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自己藏身的位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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