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黄泉梦中客，醒来思是陌路人...”
黑林微火的荒郊野外，一道道带着沧桑古音悠扬响荡。
说不尽，道不清。唯有万千哀绪伴行人。
“孤魂葬于忘川海，流连往返待谁归...？”
许是这声音实在瘆人得慌，没完没了的。
独行之人裹紧了身上外袍，走得更加快了。
轰隆隆，电光刺破天际，雷声响彻长空。
芒光闪过急行的人，照出一双浓墨般黑得深沉的眼，眸光孤清凛冽。
底下是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倾盆大雨骤然打下。
钟玄的脸色一变，手掌起处，一抹灵光乍现，一柄长剑急现。霎那间天地皆同其色。
茫茫光莹之中，余留一痕残玄。
手掌翻落间，苍白手指不住颤动。灵光散退之际，持剑之人嘴角冷笑，随即化作一支利剑，直捣巢穴。
雨夜风寒，幽林疾影。若有人位于此地的话，定会被这番场景吓得全身发冷，鸡皮疙瘩直冒。
不知行了多久，钟玄在一片密松林前停了下来。
亭亭如青松，瑟瑟谷中风。松枝如盖，黄地所载，最是埋葬孤魂处。
幽咽风声混着雨打松针自密林深处传来。
斗篷上的风帽早在急行中滑落，雨水打湿墨色发丝，沿着发丝蜿蜒流下，滴答滴答伴随霶霈落地。
钟玄抬脚走进密林深处。
和开始时的急促不同，一步一步，轻盈得像落于湖面的一片轻羽。
唯恐惊扰深睡亡魂。
偌大的雨声并未惊动密林中被寻找的人，钟玄的到来亦未掀起半点涟漪。
毕竟，那是个死人！
一个身躯被洞穿，裸露肌肤布满触目伤痕的，只能凄凉孤独的被遗落在这方天地的散魂者。
一个与黑幕泥土融为一体，和周遭几近区分不出的被遗忘者。
无坟无冢，无墓无碑。
这是夺剑的失败者，是钟玄的刃下魂。
“谢云浮...”
一声轻的仿佛幻听。
钟玄没等来回复。
“谢云浮。”钟玄又唤了一声。“怎么样，这个名字和你多配啊！云浮云浮，悠哉悠哉，不亦说乎？”
“要不，改个谐音字也行，尹孚尹孚，滟滟通明，多符合你这周身通透澄净的气质。”钟玄眼也不眨，不留余地的推销着。
没办法，做他们这一行的最最最重要的就是要狠得下心，将人推入火坑时绝不能心软。其次就是要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对面的人半低着眸，是在盯着钟玄手里的书简。
钟玄还要在介绍，却先被他打断道：“这个东西真的能定人命运？”
语调有了起伏，不再像一开始时毫无生气的死尸样子。钟玄一时之间有些怔愣。
从上台到现在，他一共就听见对面这人说过三句话。
第一句，‘你是谁？’，他事无巨细的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顺道推销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命本。当然，命本内容是他润色修饰过的。
第二句，‘他叫什么？’钟玄一听有戏，极力的全方面多角度的解释了一下这个象征着‘美好寓意’的新代号。
第三句，就是现在这句。
钟玄讪笑了几声，面不改色道：“话虽如此，但命定这东西谁又说得清呢？指不定你做了什么就都改变了呢？”
命定命定，天命所定了！
天命又岂非人力可改。钟玄在心底无奈耸耸肩，这话他是断然不会说的，不然怕是又黄一单。
面前的人没对钟玄的话回复什么，早已恢复那份麻木死气。
钟玄没再喋喋不休，毕竟，他有所隐瞒......
手中的这份命本确实有些特殊...特殊到四百年来头一份。
都说天道无情，可无情中也会留有余地。
就好像上一个轮回还是商殷街头露宿的乞儿，下一个轮回摇身一变，成了长安市上最风度翩翩的肥马轻裘少年郎也未可知。
所为轮回转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人间百味呢？
世间千般道，万种命。若是人人都去走上一遭，那亿万年后，一切命本回到最初，是否会是轮回的终止？
可，这份命本...不入轮回，不入轮回，这是轮回终止的前兆吗？
钟玄想得入了神。
“拿上它便可重入人间吗？”静默许久后，有人出声。
这一声截断了钟玄入魇的思绪，他复杂的凝视对方良久，才缓缓点头，手上松了松，将命本递向前。
“选定了就再没有回头路了。”钟玄鬼使神差的提醒道。
这份多事，对于一个底层的小官吏来说可不是一件幸事。
好再对面没什么反应，只是从他手中拿过东西，道了句“多谢”后便错身走过，跟着前面的人跳下度魂台。
没有半分犹豫，决绝得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一样。
度魂台下是连接人冥两界的度魂河。
河水幽蓝，比宽广不可测的深海还要神秘几分。
钟玄看着人急速下坠，终于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情绪。
失望？
在接触水面的那一刻，男人闭上眼。钟玄有些失望。
他还挺想看一眼那双眼睛落入河水中的样子，那样应该就能洗掉对方眸前罩着的雾，露出底下那色通透的湛蓝。
直达眼底最深刻的...愤怒！
那样一对眼，定会是幽蓝河水中最晶莹剔透的宝石。
会带着此间最沉重的仇恨。钟玄默默在心底补上了这最后一句话。
看着对方慢慢沉入度魂河中，直到最后一点身影也再探不见，钟玄收回了目光，沉沉叹了口气。
“总算完成任务了。”
片刻的松懈过后是难得良心发现升起的一丝愧疚，不过很快，随着踏上度魂台上的魂魄越来越多，他心里的那点愧疚也很快寻觅不见了。
虽然那命确实有点苦，亲人不疼，同宗相欺，遭世人唾弃，最后还被所爱之人一剑斩杀，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但好歹永世解脱了，不是吗？这样想着，他坐回了工位。
几案前，钟玄扶了扶额，觉得头有点痛。心不在焉的想，反正那人那么......应该受的住。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度魂台上，时间像被按了加速键，越来越多的魂魄从各方涌来。
钟玄慢悠悠的坐正，向着台上密密麻麻的魂魄望了眼，心下疑惑。
不多时，人群中自动分出条道，两个身穿官服的勾魂使者快步走来。
随着冥界官吏走近，钟玄再也没功夫乱想，而是理了理衣袍起身。面上带笑：“二位喝口茶？”
两人都是度魂台上的惯客，和钟玄共事多年，自然清楚他的秉性，没搭他这话，公事公办道：“期限已到，我等奉命前来验收命书。”
钟玄侧过身子，示意他俩看那只摆上一副茶具的案几。随后抖动衣袖摊开手。
嘴里不得闲道：“同事多年，二位也该知道我的，下次直接向上面汇报了就行，就不辛苦跑这一趟了。”
两人见没问题后就要转身离开。恰在这时，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
“那这是什么？”
话音落下，两个冥差顿时惊恐的看向钟玄，还没等他来得及探究那眼神中的含义，就只见一道白光闪现，彻底遮住了视线。
身体不由控制的下坠。
一切发生得极快，钟玄甚至来不及思考，只在片刻后惊觉身体变得轻盈，河水浸润了全身。
他屈膝俯身，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身上早已湿透。
往事在目，如同昨日。
钟玄挤干了袖口的水，修长分明的指尖触上面前被泥土落叶以及水渍糊了满面的脸。
底下的脸比初见时还要苍白，双眼紧闭，一如当初决绝跳下度魂河的样子。
草草清理后，钟玄将人扶起。
他提起指尖在虚空中作画，源源不断的血雾自体内迸出，顷刻间晦涩符文在雨中成型。
“呢阿啰，挲摩诃殊倽萨......”钟玄口里念着从古书中看到的咒术。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霎那间，天旋地转，乾坤倒移，蒙昧复生。
“噗呲！”
钟玄于幽玄中吐出一摊污血，天地恢复清明。
“成了。”钟玄抬手抹掉溅在脸上的血迹，底下是遮不住的惨白，黑眸周遭红血丝尽染，却还是勾起唇。
将一颗固魂丹喂进谢云浮口中后，钟玄将人背起来，向山下村落中走去。
......
村门前的洋槐树下，一位着正青环带纹轻罗的十七八岁少年站得规整，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他的眼睛望向村中最高的那座山。
作为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他是知道那山的。
那座山是村里为数不多不能踏入的领域，村里面的人叫它窥尾山。
相传山中有妖，青面獠牙花臂六腿，可怕得很。
有人曾言于山上见过那只妖的尾巴，色若赤桃，妖艳诡谲。
这番话坐实了山中有妖的传言，同时也为其改了个新名字。
至于那座山真正的名字，随着荏苒光阴，到如今也没几个人记得了。
钟离知道，那山真正叫孤魂冢。
里面埋葬着一个城池的人。
以山为底，以叶为盖，安葬那些无人祭奠无人殓尸的亡人。
而这些，是小时村里的一个老阿婆告诉他的。
那时，老阿婆无儿无女，孤寂一人。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两个孤苦伶仃的人竟也在一起说过许多话。
而现在，斯人已逝，他......也有了，家人。
有了可以等待的人。
少年身若修竹，眉眼冷峻。久久伫立后依然神情如初。
直到眼前出现一道黑色兜袍笼遍周身的身影后才移开目光，向前走去。待走近钟玄，则恭谨的道一声：“师尊。”
钟玄虚扶起他，点了点头。
“走吧。”话毕，钟玄移步动作。
一座座夹道而立的苍山在两人身后远去，湖水上落下的橘红褪成银辉。
少年问：“师尊想去何处？”
答案是良久沉吟。
“去见个故人吧！”很久，钟玄才道。
开文了，尽量日更，祝各位小伙伴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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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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