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快走吧,这已经不知多少起了。”乐酣城内,哀戚的哭泣声一阵接着一阵。
公堂之上,成排的妇孺老叟哭着叫冤,家里的壮丁无故失踪,音信全无。
乐酣这座城此刻就像无形的吞人兽,身处其中人人自危。
官家无法,从第一起失踪案来,迄今已有年余。每日来公堂之上叫冤的人是日益增多,可那找回的却是半点不见。
哭声一直持续到亥时,待官吏将报官者全部送回家后,程浪才得以喘口气。
他勾手招呼案旁服侍的小吏问道:“上面还是没什么消息吗?”
小吏摇了摇头。
又是一阵案牍翻动声。
静默良久后,小吏提醒道:“官家,快三更了,回去歇着吧。”
程浪摆手,“去歇息吧,明日我有些事,放你一日假,不用来侍候。”
小吏欲言又止,拱手后退,退至堂外,轻轻叹了口气。
以官家的秉性,怕是又是要去那两眼看人低的地方。
不知又得吃几次闭门羹。
里间青灯长燃,外边万籁俱寂。天近五更,程浪方才停下笔墨,抬手揉拧发酸的眼睛。
细碎的声音响起,他一抬头,面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少年。
来不及询问,对方先一步追问:“城中失踪人口多少?”
“千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一年三月前。”
“可查到什么线索?”
程浪摇头:“不曾。”思索半响,才继续道:“那些人失踪前毫无预兆,彼此之间并无关联,消失后无影无踪,这般作案诡谲不似人间手法。”
“当真不曾有共通点?”少年目光凝在成堆竹简之上。
程浪顺着他的目光,愣了片刻后不确定道:“失踪者具为精壮男子?”
少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别的:“此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上面没有人管吗?”
程浪愣了愣,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上面指的是什么。
当今世道,修道盛行,人人求仙问道,皇朝已是名存实亡。王公贵族甚至不如一个修仙门派的洒扫弟子。
他本以为眼前少年正是上面下来的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程浪心头不免带上了点失望,叹息着道:“我曾派人去山上问过,上面给出的答复...”话未说完,他自己就先不住摇头。
“此处北临黎家,南近南荣家,不若舍近求远,试去问问。此间人不管,未必外面没有人能管。”说完,少年就离开了。
“多谢。”程浪恍若大梦初醒一般。
待人身影彻底消尽,口内还噙着:“黎家,南荣家,行!我这就都走上一遭。”
“没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钟离垂着眸,盯着面前茶杯答话道。
钟玄手指靠在杯沿上轻敲,不急不缓:“已经够了。”言语之间,是另一副钟离没见过的样子。
像压下了所有情绪,面上一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样子。
对于这个师尊,钟离能想到最贴切的形容只有两个字——神秘。
初见时,师尊黑袍加身,不假辞色,周身透着浓稠得散不开的悲伤。
那里面还有一种由内而外的,仿佛游离于整个世间之外的孤寂。
钟离有过好奇,却无从探查。
“教你的望气术,练得如何了?可有疑惑?”钟玄出声打断了他的深想。
钟离随即正襟危坐,恭谨回道:“嗯,确有些不懂,正打算问师尊。”
钟玄点头,起身说道:“跟我来。”接着就将钟离带入一间密室之中。
师徒两对面而坐,教受术法。
清晨的乐酣城,一如往昔,八街九陌。昨日仿佛只是一场闹剧插曲。
而在芥子密室中,师徒两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受。
“阿离,你可想学些防身术法?”钟玄问。
“好,多谢师尊。”
“世间道法三千,兵器十八,你可有想学的。”
钟离不加思索道:“师尊教我剑法吧。”
“我剑法不惊。”钟玄道:“不过,倒也足够防身了。”言毕,手至虚空中一伸,一柄天然不加修饰,承天地山川精血孕育幻化而成的椿木剑便骤然显现。
钟玄拿在手中看了看,递给钟离:“这是我少时跟着师父学道时,他,”说到这,钟玄顿了顿嘴角勾了起来,轻笑着继续道:“他老人家所赠,现在送给你了。”
给完兵器之后,钟玄又拿出一卷剑法交给钟离,嘱咐对方多加练习后就离开了芥子空间。
安顿好徒弟之后,钟玄换了身装束,向着此间尉迟山飞去。
手中掐着诀,他很快绕过蜿蜒地形,来到一座墓碑前。碑上一行草字,‘尉迟宗余澜之墓’。
墓碑很新,一看就知年份尚浅,可碑上却爬着些野蔓,像是墓碑主人死后再无人前来探望过一样。
“余兄啊余兄,当时没来送你最后一程,你可会怪我?”钟玄坐在墓碑前,倒了杯茶浇在地上:“你生时不饮酒,死后我便行行好,做个人,不给你破例了。”
钟玄絮絮叨叨念了许久,将自己少时游历见闻说完后,已是日落西山。
夕阳余晖洒落在苍山之上,给静谧镀上金辉。
钟玄感叹道:“可惜,这般美景,只剩我一人独享。”说完,自己笑着起身,转身欲走。
“对了,答应你的事,我还记得。今日就到这儿,不叨扰了,走了。”边走边念道:“青冢葬白骨,斯人可曾闻?斯人...可曾闻?”
钟玄在客栈中等了几天,还没等到徒弟出来,就先等来了尉迟宗的喜讯。
尉迟宗要立少宗主尉迟故为新任宗主。
即位之日于本月十五,尉迟宗广邀各大宗门宗主长老莅临同贺。
昭告的仙鹤飞遍了中域大小区域,钟玄望向尉迟山的方向,遥对故人道:“现在看来,似乎还不错。”
尉迟宗
“文栖师兄好。”
“少宗主呢?”
“在波澜崖。”
得到回答后,文栖没再耽搁,径直前去寻人。
波澜崖形如其名,底下是波涛汹涌的狂澜,这是尉迟宗的禁地,非宗门核心成员不得靠近。
和清澈的湖水不同,这里奔涌的水是红色的,潮水击打在暗黑色的崖壁,大有决堤而上的唬人气势。
光是看上去便觉惊悚吓人。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尉迟故睁开双眼,冷冷看着来人,言语之中毫不客气:“你来做什么?”
文栖露出失落的神色,模样很是受伤:“阿故,我做完宗主交代的任务刚回来,想来看看你。”
尉迟故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文栖从怀中取出一枚深红内丹,走到尉迟故面前蹲下,语调轻缓:“阿故,吃了它可以缓解些丹火灼痛。”
他说话时情真意切,眸底担心尽显。
尉迟故脸色缓和下来,勉强压了压内里的烦躁,将内丹捏在手里,盯着看了看,然后...扑哧一声,仍入滚滚翻涌的潮水。
“你也觉得我有病,嗯?”尉迟故勾起唇角,倾身逼近面前人。
明明是情人间宛若**般的亲密距离,文栖却只感到了威胁,死神的威胁。
“那你为何要救我?”尉迟故眷恋般的看着文栖那张脸,梦魇般的问。
文栖试探性如以往一般去摸尉迟故的头,出乎意料的,这次对方躲开了。
尉迟故是个疯子,这点没人比文栖更清楚了。从他遇到尉迟故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疯的不轻了。
按理说这样的疯子,想要接近,难如登天,不死也得脱层皮,跟别提取得对方信任了。
偏偏文栖运气好到爆表,正好遇到对方身体心灵都最脆弱的时侯,靠着一条命外加过硬演技,生生挤进了这人的生活中。
他看过尉迟故发病那么多次,虽说这次出了点状况,但仅仅是应付的话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文栖深情并茂的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因为你很可怜,我想帮帮你。”
对于这种疯子,能打动他的恰恰是最朴实不加修饰的‘真’。
文栖觉得自己也不算撒谎,毕竟那时候的尉迟故的确很可怜。
因为一场发病,沦为家族弃子,甚至要被迫成为宗门供养精纯灵力的器皿,侥幸逃脱后引来的是无数觊觎之人的截杀。
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父亲。
文栖赶到的时候,人身上已经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求生意志。
他险些没认出来,那是平日里风光矜贵的尉迟少宗主。
至于想帮帮对方,姑且也不算谎话。
“哼嗯”尉迟故嗤笑出声,又听了一遍笑话。他伸手轻轻的抚上文栖的下巴,抬起。指尖重得像是要划破皮肉,让底下鲜血直流一样:“可怜吗?我怎么不觉得?”
“又发病了。”文栖心里忍不住吐槽,面上还要装出情深的样子。他抬起双手去握尉迟故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所幸这次对方没再躲开,不然他怕自己脸上再也装不下去。
文栖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红着脸说道:“阿故现在有了我,不可怜。”
随着这句话说完,尉迟故抽出自己的手,没再没完没了。
“变态!”文栖暗骂道。这种哄小孩加不要脸的话,对着一个成年人说出口,文栖在心底无数次感叹自己脸皮之厚。
“阿故,就快宗主继任大典了,外面来了好些宗门长老,你也前去看看。”理了理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指印,文栖说到正事。
“是啊,快到时间了。”尉迟故神色意味不明,片刻后起身,施舍一般对着面前的人道:“走吧。”
和外面来的宗门长老们见过礼后,尉迟故往宗主居处走去。
“咚咚”尉迟故抬手敲了敲门,对着里面喊了一声:“父亲。”
“进来。”
尉迟故推门进入,房内正中尉迟宗主正不动如山的盘坐在赤石之上,看到自己儿子进来也只是睁开了眼睛。他问道:“外面那些人都见过了?”
“见过了。”尉迟故答。
尉迟宗主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切不可失了礼数,让人小瞧了我尉迟宗。”
“是!”尉迟故习以为常的答道。
“都准备好了?”
“嗯。”
尉迟宗主上下扫视了一下这个儿子,半响才从掌中扔出一块令牌,不动声色道:“继任大典之前找个时间去洗丹,去去这一身的浊气。”
尉迟故接过令牌转身离开,身后,平淡语调传来:“那些人,处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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