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天空又斑斓又澄澈。
偶尔万里无云,偶尔有从大地蒸腾而上的乳白水汽,慢慢悠悠地凝结成了白而多变的云。
云是多变的。
稍稍一眨眼,就会变成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最为常见的棉花糖。
再仔细一瞧,也许就会有一种眩晕感。
看着看着,时间就悄然却并不突兀地按下了快进键。
已经到了四月,院子里的紫花地丁开得更盛了几分,郑守州每日都要花上许多时间来细心照料它们。
他整个人也明显地更加有精气神了。
像是逢着了什么重大的喜事,甚至对孙女都多了点笑容。
素珉有时候觉得生活又多了希望。
只不过,好坏参半吧,爷爷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观,也只是因为紫花地丁的全然绽放。
除此以外,她尚且还没有与柯岑说开来,两个人依旧处于无休止的冷战之中。
为了照顾到双方,俞子霖几个人都有些头疼。
又不能冷落了素珉,又不能对柯岑过于热情。
“我滴个娘啊,谁来救救我啊。”
俞子霖这几日天天都把这句话牢牢挂在了嘴边。
“我说实话,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这两个人怎么搞得这么别扭呢?”
李凛窝在张誉亓房间里的沙发一角,嘴里叼着根从章闫礼那里夺来的棒棒糖,埋头打着游戏。
俞子霖恨不得一巴掌拍飞这个拖后腿的人,“少废话你个蠢货,兵线快吃掉。”
“女孩子嘛,心思细腻一点正常的,想得肯定比我们要多,还没和好可能是她俩还有什么心结没解开吧。”
章闫礼头也不抬地纠正李凛的说法。
他低头给三个人的作业都检查了一遍,最后还用铅笔在边上标出了错误点。
“那倒也是哦,”李凛还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万一她俩吵架的时候提到之前的事了咋办?”
俞子霖不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事了,便连着追问了几遍。
“还能有啥事啊!”
李凛咬掉了最后一点糖渣,幼稚地朝垃圾桶做着投篮姿势。
啪嗒一下,小小一根棒子稳稳掉落到了桶内。
“之前那条信息啊,我们不都说好了别在素珉面前提起这事,以她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我们发这种消息,肯定出了啥事。反正我们别在她面前提这事就行,免得让她想起在婺泉的什么伤心事了。”
素珉发的那条与他们诀别的消息,自是让他们当成了伤心事的哭诉。
对于所谓的诀别,他们并不接受单方面提出的,缘分与关系本就靠着人为,就算素珉这次没回来,他们也会继续到婺泉碰运气。
人都一样,狠心决绝的话会脱口而出。
但俞子霖他们选择全然接受。
“反正放假了,我们把她们约出来玩,我就不信她们还能不和好。”
俞子霖最后还是想到了以前惯有的手段。
李凛点了点头,“破镜都能重圆,她们从小玩到大的怎么就不能了。”
房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
“张誉亓,和俞子霖一样被狗围堵了?回来这么迟,快把鸭脖拿来我现在就要边玩边吃。”
李凛不抬头就知道来的是张誉亓,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冲着门口的人讨要东西。
站在门口的人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在这春日里显得有几分冷冽。
粉色打底的衣服上,白色logo显眼可见。
黑色鸭舌帽下边依旧是那对澄澈的淡蓝瞳孔。
里边藏着些旁人许少见过的慌忙与无措。
“吃吃吃,就知道吃。”
张誉亓表情和语气有些不太好,惹得章闫礼都转头看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张誉亓的步子有些急,进来就把鸭脖扔到了李凛怀里。
李凛还没接稳当呢,就看见他已经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郑素珉不见了。”
这句话吓得沙发上两个人几乎要蹦起来了,“什么情况?”
张誉亓今天本来想着把大家约来家里吃饭,柯岑和家里人去扫墓还没回来,说是得看回来的时间,要是回来得早便会来。
闻璎旧疾又犯,闻父闻母把她带到了金乌市第一人民医院去复诊,晚上估计也是回不来了。
本来以为素珉定是要来的。
去了素珉家里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家。
郑守州本来带着老花镜仔细瞧着书刊,听到张誉亓问了两遍才抬头看他。
“你找素珉。”
他对张誉亓这个以前三天两头在他院子里捣乱的孩子没什么好态度。
心情本就糟糕,再加上他平时就讨厌自己的孙女跟一些男生打交道,此刻看到张誉亓又来寻素珉,便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我不知道她去哪了。”
张誉亓蹩眉,“爷爷,你要不仔细想想?她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还是说出去找柯岑了?”
郑守州嫌他打扰到自己,摆摆手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早上一出去就没回来过。”
郑素珉早上就跟爷爷说自己要出门,郑守州没有闲心关注她会去哪里,问都没问一下。
素珉怕爷爷嫌麻烦又不吃饭,特意叮嘱了好几遍,让他一定要多多爱惜一下自己的胃。
俞子霖把院子里的铁门顺手带上了,又确定了一遍:“早上就出门了?”
李凛:“狗子你真是蠢得没边,郑爷爷都说了就是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还要问。”
俞子凛也在担心素珉,没空和他扯一些有的没的。
“马上就天黑了她还不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章闫礼举起手表看了看时间。
都已经六点出头了。
清明前后天黑得更迟了几个时辰,大概会在七点左右便渐渐黑下去。
“你赶紧拍拍木头然后说呸呸呸,”俞子霖听不得这种晦气话,“这种话可不兴说哈。”
李凛难得没和他互掐,指着不远处的树,“对对对,你拍拍那棵树也行。”
那棵树就藏在角落里,长得没有多高,白色的花苞盖住了三两个零落在各个枝头上的果子。
张誉亓有了些头绪,“今天是清明节吧。”
“那我好像也知道她去哪了。”
另外三个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郑母本是个音乐天才,在钢琴演奏上更是有极强的天赋,可惜天妒英才。
上天赐给她才华,同样地,也要剥夺些什么才算是符合万事万物的守恒定律。
于是,上天与郑母开了一个非常没有分寸的玩笑。
她死在了最爱素珉父亲的那一年。
前两年被拘于婺泉,寸步难行于外,素珉没办法回到明牙巷为母亲祭奠。
她一大早便起床去买了母亲最喜欢的花 。
“妈妈,你怎么偏偏喜欢虞美人呢?”
风过的时候,薄如蝉翼的花瓣似乎在替她妈妈回答这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跑了明牙巷附近所有的花店,差点买不到这花,要不就是花店也放了假,要不就是暂缺虞美人。
有人问她:“姑娘,这花是想送给谁的呀?”
素珉笑颜盈盈,眉目里都是马上要见到妈妈的喜悦,“送给我妈妈的。”
“要不看看这边的洋牡丹,还有这些,都很好看,妈妈都会很喜欢的。”
素珉摇了摇头。
妈妈喜欢的是虞美人,那她就必须买虞美人。
“妈妈,不愧是你喜欢的花,和你好像。”
素珉坐在墓碑前边,双手拢着膝盖,对墓碑笑着说些只有风能听清的悄悄话。
这个姿势有些累了。
她就把头搭在了膝盖上。
虞美人是很美的花,就和她的妈妈一样。临水而照时更是让人有翩跹脉动之感。
“妈妈,爸爸终于同意我回明牙巷了。”
“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有爷爷,还有奶奶种下的紫花地丁。”
“俞子霖虽然有些话痨,但他是个开心果,刚到学校的时候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是老师安排他坐在我边上,每天的生活都开心了不少。”
“李凛经常和他吵架,不过我一直觉得他们俩的感情是最好的。”
“莺莺(闻璎)好像身体还是没有完全好,不过我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一定能治好她的,只不过需要时间而已。她这么有意志力的女孩,我们只要陪着她,一定能好起来的。”
“妈妈,我好像还发现了李凛的一个小秘密,只是我目前也只是猜测,没跟其他人说过哦。”
“我也偷偷告诉你——”
“他喜欢我们莺莺诶。”
“章闫礼嘛,还是老样子,一股子书生样,就感觉他碰到什么事情都蛮冷静的,我挺佩服他的其实,不管是文学上的天赋,还是处理事情的果决,我要是有任何一样该多好,你说是吧妈妈。”
“至于张誉亓,妈妈,我自己也不太确定我在想什么了。等我确定自己的想法了再来告诉你,好吗?”
春天的风,浩荡,温和却有力,吹散了本散发着魂魄般洁白的云群,带来了巨大的乌黑云块。
素珉感受到了妈妈抚摸她耳垂的温柔。
风的尾势抚过了墓碑上的灰尘,抚过了藏在碑角的小草,也抚过了素珉鬓间杂乱的碎发。
“妈妈,其实我很难过。”
难过什么呢,小米伢。
“我还是没跟柯岑和好,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豆大的雨滴就像是阴晴未定的恶魔,砸在了世间的每一处,砸在了每一生灵所在之处。
素珉轻轻诉说着那一次争吵的过程,没能等到任何的回答,只等到了一滴接着一滴的雨点,一颗接着一颗,差点就让她的视线模糊得看不见墓碑。
她不想让妈妈也和自己一起难过,所以选择擦掉了眼角的水,都不知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可是,妈妈,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在这样朦胧着的世界,虞美人显得更水灵了一些,这片大地还是那样的碧绿葱茏,草坛厚厚地积铺了一层黯淡,枝子冷清地裸露在乌云之下。
这个时候,最不缺的便是孤独。
“郑米伢。”
躲在臂弯里的素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遥遥地听到了那一声轻唤。
还没有来得及转头循着声音,头上就被压下了一顶黑帽子。
发旋被压得估计不成原样了。
那人还捏着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素珉的目光艰难得瞥向额头前边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很快就抽离了去。
“到处都找不到你,”
“原来是躲到伯母这儿来偷懒了啊。”
张誉亓也不怕脏,就径自盘腿坐在了她边上。
他把外套脱了,稳稳当当地盖在了她身上,“出门不带伞,想让伯母担心你?”
“伯母,好久不见。”
“来得匆忙,我什么也不带,伯母别同我一般计较。今天既然来见您了,我就一定得和您唠嗑唠嗑了。”
“伯母,您家郑素珉太气人了。”
看来,张誉亓也算是个实实在在的话痨。
流云清风,一直下着细小淅沥的雨点。
素珉早就察觉到了鼻尖的酸涩,不知道为何在此刻才算是真正地哭了出来。
“她经常拒绝我的吃饭邀请,还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玩,每天下课就是和俞子霖讲话,对我也是爱答不理。伯母你知道吗,最是让我生气的一次,初二的时候,我真的记得非常清楚,她给俞子霖的水杯上画画,然后我想让她也给我画个,结果我求了她那么久,她就是不给我画。伯母,你也是知道她画画有多厉害的,画得那么好还不愿意给我画,我看啊,她就是只喜欢跟俞子霖玩,不愿意和我玩。”
“伯母,你说,我能不能去求求老宋啊,让他把我调到郑素珉边上。俞子霖在素珉边上只会天天打扰她的,如果我是她同桌那该多好,别人一看,啧啧啧,这多好一对互帮互助的才子佳人。”
身边的人喋喋不休,对着她的妈妈吐槽着一些细小甚至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她,戴着那顶黑色鸭舌帽,披着带有余温的外套,在哭泣。
慢慢地,
这轻轻的哭声也融入了雨声里。
“伯母,雨下大了,我带郑米伢回家了。”
张誉亓扶正了歪掉的虞美人,代替哭哑了嗓子的身边人与伯母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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