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淋了一身雨回来。
俞子霖几个人又是忙着给他们倒热水喝又是拿毛巾擦来擦去，搞得李凛都有些无奈了：“郑米伢，我真的要批评你了！”
郑素珉政慢吞吞地脱下黑色外套，闻言疑惑地看着李凛，眨巴了两下眼睛，雨水顺着睫毛的颤动滴在了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你说你出去归出去，怎么伞都不带，天气预报也不看了是吧。”李凛啪得一下把水杯放在书桌上，虽然自己也是个不爱看天气预报的懒货，但就是心里很想批斗郑素珉一番。
都不知道是该庆幸她只是淋了雨，还是生气她又玩失踪。
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算不上一场正儿八经的失踪。
与她在婺泉那两年相比，
这短短的一小时甚至算不上什么。
可偏偏他们不敢想，万一郑素珉再一次离开了金乌，再一次离开了明牙巷，再一次离开了他们。
他们到底该怎么挽回呢？
郑素珉“啊”了一声，头顶覆上了干毛巾，随着张誉亓的声音一起落下：“擦擦头发，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哦。”郑素珉两手攀上毛巾，慢吞吞地揉擦起来，突然意识到身边几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自然知道他们是有些担心自己的，“你说到天气预报，不好意思，手机在回婺泉的路上被人偷了，一直没去买，看不了天气预报了就。”
俞子霖趴在桌面上给她冲感冒药，问：“这个我们知道，那电视呢，郑爷爷不总爱看电视么。”
“哦，你说电视啊。”
郑素珉果真回忆起来家里面那台闲置了很久的电视，“爷爷现在视力不行了，就不爱看电视，索性卖了。”
“反正你有各种理由。”俞子霖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跟老父亲一样了，对郑素珉是又爱又恨，喜欢素珉是出于十几年的友谊，又恨她总是把自己照顾得这么糟糕。
他不再说话了，推着那杯药到素珉面前。
“张！”俞子霖身子往后一靠，震得桌子也晃了下，“你的药现在给你泡吗？”
被叫到的人正弯着腰插插头，闻言哦了一声，蜷着的黑发渗着水，啪嗒啪嗒争先恐后砸在地板上。
张誉亓房间里的吹风机坏了有几天了，刚从张亚荟那里好说歹说拿来了，要不是怕小姑和奶奶都担心，他怎么会在面对“你要吹风机干啥”的时候，面无表情来了一句：“刚刚闲着无聊，洗了个澡。”
搞得张亚荟都要狐疑地看他好几眼：“你这人真奇怪，这么早洗澡？再说了，你洗个澡怎么衣服不换，看起来还湿哒哒的，你难不成穿着衣服洗澡？受什么刺激了又？”
奶奶着凉了，困意就像夏天怎么赶也不走的蚊蝇，缠着她不放，此刻正在楼上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
“你先吹头。”张誉亓轻声提示她，手放在电竞椅背上一拽，郑素珉就被轻巧地带到了插座边上。
吹风机也乖巧地落入了她手里。
搭在椅背上的手立马抽开，张誉亓冷静地下指令：“我去你家拿衣服给你，俞子霖你们先去做饭。”
俞子霖默默举手：“老师私密马赛，哇达西不会做饭。”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确实，我们三个人里边只有章闫礼做的饭稍微能吃点，但也不太能入口。”李凛也默默举手。
章闫礼莫名中枪：“……”
“所以不用去帮我拿衣服了，你去做饭吧，我吹吹头发就够了，衣服也没湿，遭殃的还是你那件外套。”郑素珉弯弯眼角，指了指搭在衣篓里边的黑色外套，洇了一大片水。
“我吹完你也赶紧来吹。”她又指了指张誉亓湿哒哒的头发，“看起来你更需要换衣服。”
张誉亓刚想说什么，敞着的木门被人哒哒敲了两下，有点别扭的声音立刻响起：
“都别争来争去了，我已经拿来了。”
柯岑踏着一场雨，拎着个袋子，轻飘飘望过来的目光锁在了郑素珉身上，撇嘴，好像心情不太美妙。
俞子霖摸摸后脑勺，扯了扯李凛和章闫礼，又对着张誉亓招招手：“那我们出去做饭了哈。”
“嗯。”张誉亓从衣柜里摸了件短袖出来，拍拍椅背，叮嘱：“头要吹干。”
素珉点点头：“等下你也来吹。”
几个人出门前还得深深望两人一眼，俞子霖特意交代一声：“……你俩可别打起来了。”
李凛啪得一下把他往前一推。
门被顺势带上。
这下子彻彻底底是只有她俩待在一起的世界了。
“喏，换上吧。”
袋子掷在素珉面前，柯岑突然觉得嘴巴里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涩味，别扭巴巴地给自己找了个沙发一角坐下，视线晃悠着落在了书桌上边的电脑界面。
刚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柯岑抽了抽嘴角。
那是放了一半的《海底总动员》。
"幼不幼稚。"
素珉接过袋子那一刹那好似听到了这样一句喃喃声，还以为是在说自己的衣品，拉开袋子一看，柯岑给自己带了件灰色卫衣来，胸前印着个抱着红苹果的小熊。
她认真端详自己这件衣服，还是没明白幼稚在哪里。
看到她一直盯着衣服的认真样，柯岑误以为是不想要换衣服的时候有旁人在场，“切”了一声：“你直接换吧，我又不偷偷看你，再说了，小时候一起洗澡我都没说你占我便宜。”
柯岑耸耸肩，看到素珉从袋子里边摸出了部手机来。
那是一部九成新的手机，素珉没多想，还以为是柯岑怕下雨天淋到手机才放袋子里边的，自然地捏着手机，朝柯岑的方向抬抬：
“你的手机在这儿。”
谁料，窝在沙发里的人并不看她，视线遥遥落在窗外淅沥冷雨上，瓮声瓮气的。
“现在是你的手机了。”
素珉说自己的手机在回金乌的路上被人偷了，几个人就在群里聊起了这事，早就想一起攒点钱给素珉买一部，这样还能方便联系，不过计划还蛮难实现的，毕竟几个人以前花钱就大手大脚，能不留到第二天就不留着，攒钱计划一直龟速进行。
不过，前几日柯岑父母结婚纪念日上，柯父大手一挥就给柯母买来了最新款手机。
这部仅仅被宠幸了两个多月的手机就这样被柯母打入了冷宫。
要是真给素珉买部全新的手机，以她的性格，倒真不会接受。
柯岑听见对面那人轻柔的道谢声，也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再别开眼，头都偏得有些诡异了。
她才不会变态到偷看素珉换衣服呢。
这么想着，素珉唤她：“多多。”
柯岑睫毛颤了颤，索性低头去看腕上新买的手链，“嗯”了一声。
素珉有些担心郑守州：“你去拿衣服帮我的时候，有看到我爷爷吗？不知道他现在吃没吃饭……”
“现在倒是开始关心身边人了，”柯岑还是很气她今天突然的失踪，话里话外跟长了刺一样，噼里啪啦地就来，“不声不响跑去墓园是怎么回事呢，跑去淋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爷爷会吃不上饭呢？”
连串的问话让素珉一时半会插不上嘴，便只能沉默地听着。
“算了。”
柯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有耐心。
“我妈让我放心来张誉亓家找你们，她会送饭给郑爷爷吃的。诶，不过我去的时候看到你家金鱼，像是真的要饿死了，还以为冲我翻白眼呢，结果是饿着了。”
“那你喂了吗？”
素珉急忙问她。
平日里爷爷很是看重那五条金鱼，要真饿死了，得生好一阵子气了。今天也不知道爷爷在忙些什么，竟然连宝贵着的金鱼都忘了喂食。
柯岑点了点头：“肯定喂了啊，我什么时候见死不救过了，真的是……”
这样有来有回的聊天，让素珉成功意识到了一件事，柯岑已经原谅她了。
今天刚和妈妈说完伤心事，晚上立马就有了好转。
是妈妈在保佑自己吧？
柯岑突然想到以前的荒唐事：“其实……好像……也并没有每次都见死就救。”
“嗯？”
素珉还在吹头发呢，调了个最低档还是没太听清后面的话，“你见死不救谁啦？”
柯岑干脆走过来，就像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一样，身子前倾靠在椅背上，给素珉灌输着共同的回忆：“就俞子霖那次啊！狗子被狗追，想想就又可怜又好笑！”
初一那会儿，闲下来几个人就想着出去吃大排档，晚上又乐呵呵地拎着几大袋零食满载而归，谁知道刚进五河街，某家修理厂里头就飞出了一条狗。
据说，狗有个很神奇的特异技能，就是能够在人群中精准找到最怕它的人。
俞子霖吓得五官乱飞。
哭爹喊娘都没用。
跟涂了502胶水一样，俞子霖一动，狗也动，俞子霖哆嗦着站在原地不动，狗还是要朝他移动。他啥也不管了就开始向最近的柯岑求救：“救命啊，柯岑，快用你的铁头功撞死它，啊啊啊啊妈呀它又过来了，啊啊啊啊啊……”
柯岑笑得腰都挺不直了：“你越跑它就追你，站着不动就行了，你看我们站在这它怎么就没追我们。”
俞子霖“唔呀哇”得乱叫一通，“你们这群冷漠无情的人类！都不来救我！哪怕一个人！”
想到俞子霖当时那样壮观的场景，两个人窝在电竞椅里快要笑疯了。
素珉想了想，突然觉得这样好不厚道：“这么说的话，我也是见死不救的恶人了。”
要不是最后厂里熟睡过去的保安听到了这诡异的“唔呀哇”，及时赶来救下了乱飞的俞子霖，估计这人都吓得要爬墙上去了。
“太不厚道了。”柯岑也笑骂自己。
最好笑的是，来敲门喊他们吃完的还是俞子霖。
门刚从里边被打开，跳到俞子霖视线里的就是两张笑眼盈盈的小脸。
“戳你俩笑穴了？”
俞子霖一边在为她俩重归于好而感到欣慰，一边又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直到好久好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晚他又被当成辅助她俩和好的工具人了。
柯岑憋了憋翘到起飞的嘴角，从俞子霖旁边走过去的时候，还要欠兮兮地拍拍他肩膀，“狗子，该干饭了。”
俞子霖扯扯嘴角：好幽默啊您……
门关得紧紧的，橘黄色暖灯照着桌面上让人眼花缭乱的菜肴，软塌塌的灰色卫衣笼罩着全身，缩在袖子里边的手抽了出来，素珉拉了张凳子坐下。
李凛喝着尖叫也坐下了。
李凛刚坐下呢，凳脚就被踢了几下，掀起眼皮望过去，撞入了一双调侃味十足的目光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捏着塑料瓶身，饮料噗呲噗呲喷到嘴里，歪着脖子看她的时候就像座呆滞的雕塑。
柯岑给了个真挚的点评：“你也幼稚。”
“不是，”李凛啪叽一下把尖叫放桌上，干脆整个身子都转过来，“我惹你了吗柯大小姐？我又没占着你位，你在这儿脱裤子放屁干甚？”
俞子霖看着两个人紧张的氛围，默默加上一句：“其实，脱裤子放屁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哈，00宝贝。”
柯岑抱胸看他：“你就是占我位置了。”
小姑坐在了素珉左边，那右边的位置就应该是她的，可惜李凛这人一屁股就抢先坐下去了，柯岑只能愤愤然地控诉。
最后柯岑终于得偿所愿，蹭着素珉的手臂就坐下来了。
“就听着你们这群孩子在这嚷嚷。”
楼梯道那儿，奶奶正笑着下楼。
素珉也笑着望过去，余光里又瞥见摸着后颈刚从厨房里边出来的张誉亓。
不怕冷地穿着白短袖，端着盘土豆丝就出来了，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抬眸与她对视。
素珉立马想起来房里现在空着的吹风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又小幅度抬起，指了指他的头。
该你去吹头发啦。
她在说。
雾蒙蒙的眼里含笑，悦动着回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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