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十三年冬,神偷方知秋死于长度村,尸骨无存。
宣静山听到这个消息时,只以为是有人故意传谣,曾派人去核实过消息,却不曾想方知秋是真的死了,他忽然觉得有几分迷惘。
半月前,方知秋才与他交过手,他并没有占上风,当时还以为来日方长,总有机会与方知秋再战一场,一较高下。可惜了。
宣静山收到消息时,正与弟弟宣问河饮茶,见宣静山略带遗憾的神情,宣问河不免有些惊奇,哥哥是宣家的继承人,父亲对他要求极其严苛,不允许他喜怒形于色,好多时候,他只能看见哥哥冷若冰霜的脸,面无表情的,难得今日有几分情绪外泄。
“哥,发生什么了?”宣问河不免好奇起来。
宣静山抬眼看向宣问河,眼中的遗憾转瞬即逝,开口时声音极尽平淡:“收到了一位……朋友的死讯。”宣静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方知秋,左右只是相识,却又算不上知交,或许勉强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宣问河大抵听出了宣静山有些犹豫,料想那人和哥哥的关系并不简单,便没有再多问:“那我先回去了。”
“嗯。”宣静山颔首。
宣问河起身离开,几乎一步一回头,他有些担心哥哥,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他自己缓缓。
宣静山知道宣问河误会了他和方知秋的关系,只是这无关紧要,也没有纠正的必要了。
大雪已经停了很久,宣问河走时在院子里留下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宣静山忽而想起与方知秋对战的那日,也是雪天,雪下得不大,不知道那日是为什么,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是朝着对方的命门去的,没人顾得上落在身上的雪。
于是那场对战结束后,他和方知秋发上、衣裳上都沾着细碎的雪,那夜月色很美,他也是这样看着方知秋离开的,留下四周的寂静无声与一行脚印。
烧红的茶炉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宣静山用帕子提起茶炉,将冒着热气的水倒入盛着茶叶的茶壶里,他轻轻摇着头,嘴角微弯,连同那双向来冷淡的眸子都带着些笑意。
宣静山觉得奇怪,他莫名其妙就想起方知秋了……真是奇怪啊。
这一年的冬日异常的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只是冰天雪地里,也仍有喜庆热闹。
孟家办起了喜事,听说有两件可喜之事,一是,孟小姐出嫁,嫁与门当户对的程家;二是,孟老爷走失多年的小儿子前些日子终于寻回了家,家中人都万分欣喜。
正月十五,孟小姐出家的日子,因着孟家与宣家的合作关系,宣静山受邀参加婚宴。
这次婚宴准备的时间很长,声势浩大,想来程家很看重这次婚事。孟家留大公子在家陪同新娘出门,孟老爷带着小公子先行一步,在程家迎客。
“宣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孟老爷远远便看见宣静山,快步走过去同他打招呼。
“孟老爷好。”宣静山拱手行礼,微微颔首以表敬意。宣家与孟家商贸往来多,宣父与孟老爷关系也不错,因而宣静山与孟老爷也相熟。
孟老爷见宣静山身后无人,问道:“令弟怎么没来?”
“父亲有事交代他,时间恰好冲撞了,先道声抱歉。”宣静山礼貌应答,声音一顿,问道,“听说,令郎回家了,恭喜。”
这件事说来话长,孟老爷只简单说了些情况,便朝那人群里喊了一声:“小秋,过来见人。”
宣静山听到“小秋”二字,眼皮一跳,心里莫名觉得不对劲。
不知是不是他的预感太过准确,下一刻,他便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正是让他遗憾了好几天的人——方知秋。
那个一个月前确认尸骨无存的人竟死而复生了。
“宣公子好。”那人朝他行礼。
宣静山细细打量着眼前人,这人浑身气质都变了,与先前那番风流浪荡的模样不同,如今称得上一句文雅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姓孟,名见秋。”方知秋这样说。
“孟见秋,梦见秋,”宣静山把那名字念了几遍,他记得孟家小公子走丢时并不叫这个名字,想来是他自己改过的。宣静山的声音低沉,如空谷幽涧的回响,格外勾人,惹得方知秋多看了他几眼,“好名字。”
语气微妙,不知道是在夸赞,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方知秋笑而不语,敛起眼中异样的情绪。
方知秋装作不认识他,宣静山自然也不会刻意戳穿。
孟老爷叮嘱方知秋多多照顾宣静山这位客人后,便去与其他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宣静山余光瞥见四周无人,轻声与方知秋打招呼。
方知秋笑了笑,眉眼带着几分狡黠,一开口那性子里的浪荡就藏不住了:“宣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今天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即使是一见如故,也不能说出‘好久不见’这样的话来,多招人误会啊。”
“是我冒昧了。”宣静山嘴上说着“冒昧”,视线却暗自地打量着方知秋,看见对方耳后的小痣后,他确信对方是方知秋,如今装作不相识,或许是想要借由这个身份做点什么,并且方知秋不想别人掺和其中。
宣静山没再说话,与方知秋站在一旁静待宴席开始,两人站在与程府门口相近的角落,最先看见新娘子被接进门。
孟小姐一身凤冠霞披,一手持红底金丝刺绣团扇,一手与新郎相握,跨过了门槛上的马鞍,脚步轻缓地走到了礼堂之中,主位上坐着程家父母与孟老爷。
一旁的礼婆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一句“礼成”,结两姓姻缘,永以为好,不离不弃。
“今日是孟程两家的姻亲,不知哪日到宣家呢?”方知秋抱着臂,身体微微倚在身后的柱子上,一如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倒是平淡,就像在问你“吃过饭了吗”,丝毫没有对婚娶之事的看重。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自是要两厢情愿。”宣静山没有侧眼看方知秋,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两厢情愿,嗤。”方知秋笑了出来,不屑的笑声隐没在人群的贺喜声里。
宣静山转过头,却见方知秋又是朝他一笑,眉眼微弯,笑意在皮不在心,一双精明的狐狸眼,此刻微光流转,带着笑意与情韵,引着人一直去看,挪不开眼。
宣静山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移开视线,重新将重心放回这场婚宴上。
新娘子由喜娘引入洞房,在孟程两家的招呼下,宴席开始了。
新郎与两家父母一起向各桌的客人敬酒,四处是热烈的交谈声,人们推杯换盏,一心谈天说地,酒意上头,不太能喝酒的已经醉了,大家有时候也顾不得身边人的来去。
方知秋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饭桌的,一桌人都没察觉什么,只以为他是去寻茅房小解的,唯有与方知秋并肩而坐的宣静山知道,方知秋离开时脚步声几近于无,行走时脚步也十分稳健,根本不是喝醉酒的样子。
宣静山侧目看去,只见到方知秋的一个衣角——他施展轻功,翻过墙壁,往程家的内院去了。
宣静山右手拿着酒杯,杯中只盛了半杯酒,天上的月亮落在酒杯中,有一隅明亮。料想方知秋不是去干什么正事的,恐怕是为了窃取什么东西。
左右是拦不住的,宣静山坐在原地没动,沉默地饮酒、吃菜。
举杯欢饮,良辰吉日,没有乐声是不能的。
程老爷站在台上,朗声请出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今日喜宴,我特意邀请了近日在城中声名鹊起的洛水姑娘来为我们演奏一曲,望诸位尽兴。”
台下不知是谁先鼓的掌,前前后后响起剧烈的掌声。
洛水坐在台上,微微颔首:“多谢诸位捧场。”旋即,手指拨弦试音,纤细如葱的手指轻拢、慢捻,悦耳的琴声响彻整个院子。
不少人闻曲忘饮食,一曲罢了,还意犹未尽。
洛水再拨弦,弹起了另一首曲子。
在场诸位皆是倾耳细听,生怕错过这人间仙乐。场中寂静一片,没有交谈声,没有酒杯相碰声,唯有琴音,声声入耳。
“老爷,不好了!”
“铮——”
后院冲进来一位侍卫,粗犷的声音误入这寂静处,扰了琴音,也扰了兴致。
洛水停下拨弦的手,把琵琶抱在怀中,看着来人眉头微皱。
“这是做什么,发生何事了?”程老爷认出那是看管家中密库的侍卫,语气严肃道。
人群中的宣静山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方知秋得手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先前方知秋消失的地方,却是看不见人。
侍卫快步走到程老爷身边,贴着对方的耳朵汇报。
听过侍卫的汇报后,程老爷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场中的人并不齐全,位置空着的有好几个,程老爷提高了音量:“诸位,我很抱歉,就在方才,我程家的一件宝物丢失了,府外巡逻侍卫禀报,并未看到有人离府,我也不想怀疑诸位,只是这盗贼隐藏在诸位当中,还请配合搜查。”
“这是自然。”人群中有人响应。
宣静山不动声色地再次看向方知秋消失的地方。
“去将府中的所有宾客都请到这院中来。”程老爷向侍卫吩咐道,又对诸位宾客道,“请诸位先行起身,聚集到院子中央来。”
今夜这宴席中宾客二百余人,一个个查起来,实在不易。宾客们动作之时,洛水想要从那表演台上下来,却不小心踩着裙摆,摔了一下,她惊呼一声,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离得近的人忙赶过去扶起她,场面一时有些乱。
趁着此时,宣静山偷偷潜入了程家内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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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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