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内院的设计复杂，各处连廊相通，视野并不开阔，不易寻人。
宣静山放轻脚步，十分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不多时，耳力敏锐的宣静山便发现了有人前来，那脚步声有些熟悉……
靠近那墙角时，宣静山快速地劈出一掌，带着五成内力，力道极重，掌风无形却有感，直直向来人而去。
来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堪堪接住那一掌，身体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宣公子，好掌力。”那人没有骂人，也没有生气还手，反而是调侃起来。
“程老爷将大家聚集在前院，正打算找出盗窃的人。”宣静山并不在意方知秋的语气，反而将前院的事情告知他，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态度，倒是隐隐有提醒方知秋的意思。
“哦，原来，宣公子这么在意我啊，特地走这一遭，就为了提醒我。”方知秋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宣静山，倒是毫无紧张之感，要不是宣静山知道他的身份，任别人来看了，都不会认为他是盗窃者。
宣静山别开眼，不想看见方知秋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动作看着是有些嫌恶的，落在方知秋眼里却异常有意思，他最喜欢撕开端庄雅正的人的面具，要让他们怒气大发，要让他们落魄无颜……叫他们再也不能端方雅正，伪君子就该有伪君子的模样，不该想着做什么真君子。
“并非提醒，若你不是真心需要那件东西，还是还回去吧。”宣静山看向方知秋，一双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却生得一副霜雪样，从不外泄情绪，看他的眼，永远读不懂他的意思。
方知秋勾唇，含笑问道：“你这话说得含糊，什么叫，不是真心需要，若我真心需要，你今日就许我将东西窃走了？”他朝宣静山走近两步，明亮的眼眸直直盯着宣静山。
宣静山没再说话，程家这件宝物是去是留与他无关，本就没有偏要掺和的道理。
“我知道了。”方知秋说话的调子有些懒散，简短的一句话拖得长长的，像个钩子。
宣静山眨了眨眼，没有问对方知道了什么。
“哒哒哒——”
方知秋突然开始动作，他在腰间掏出一样东西，不由分说便扔给了宣静山。
宣静山下意识伸出手接住那件东西，等接住了，他才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一枚白色玉制薄片状的东西正躺在他的掌心，不出意外，那就是程家失窃的宝物。
“你……”宣静山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打断了。
方知秋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宣静山别说话，最后用内力传音，道：“先放在你这里，我会来拿的。”话落，他施展轻功，走得无声无息。
宣静山还欲说些什么，只是来不及了，便迅速将那宝物藏到腰带中，下一刻收敛起情绪，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迎面走过来一个仆人，他脚步匆匆，见到宣静山立刻露出笑颜：“太好了，原来宣公子在此处，我们家老爷请宾客们到前院去，您快随我来吧。”
“多谢了，我寻不到回去的路，”宣静山礼貌答道，“还请带路。”
“这边请。”仆人恭敬道。
宣静山跟在仆人身后，很快返回了前院，他到时，好些人已经被搜查过了。
见他出现，孟老爷快步走了过去。
“宣公子，您是从后院回来的吗？”孟老爷的语气焦急，“可曾就看见小秋啊？”
宣静山摇头：“不曾，令公子也离开宴席了吗?”
“是啊，”孟老爷往宣静山身后张望，“此时还不曾归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可叫人去寻了？”程家宝物失窃，作为亲家，孟老爷自是要留在此处帮忙维持局面的，宣静山打量着当前的形势，神色平淡如常，叫人怎么看也看不出宝物在他身上。
“已经叫人去了。”孟老爷叹气，在原地不停踱步。
“老爷，找到小少爷了。”一个仆从大步跑到孟老爷身边报信。
接着，孟老爷和宣静山就看到了被另一个仆从搀扶着的方知秋。方知秋的脚步虚浮，眼睛半合着，迷迷糊糊的，看着走得十分艰难，若没有人搀扶，他大抵会原地倒下。
谁会相信这样一个人，在一盏茶时间之前，还能够翻墙越壁，窃人宝物。
宣静山垂下眼眸，心中暗叹方知秋演得太像，若他不知道真相，说不定也会像孟老爷一样受骗。
孟老爷看见方知秋这副模样就心疼得不行，刚靠近方知秋，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怎么喝得这样多。”
“老爷，我寻到小少爷时，他晕在后院的一处假山旁，”仆从如实禀报道，顿了一下，得了孟老爷的示意，才接着低声道，“摸过小少爷身上，除了脖子上挂的一枚铜钱，什么都没有。”
孟老爷眼中稍有疑虑，继而颔首，抬了抬下巴：“把他扶到旁边休息下。”
仆从得令，赶忙扶着方知秋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见笑了。”孟老爷有些羞赧，他朝宣静山笑了笑。
“无妨。”宣静山并不在意。
话语交谈间，整个前院的宾客都被搜查过一遍。
“宣公子，还未被搜查吧。”新郎直直看向宣静山，神色冰冷，态度并不良善。
程老爷瞪了他一眼，陪笑道：“犬子寻物心切，冒犯了。”
“能够理解。”宣静山说罢，便张开双臂，配合调查。不过，碍于宣家和宣静山的势力，搜查的仆从不敢太过放肆，动作放得非常轻，速度极快，几乎没有摸到实处。
“宣公子腰间有东西。”仆从顶着压力如是道。
“是我随身携带的软剑。”宣静山眸色淡淡，语气平和，可那双眼睛却像能够参懂人心一般，温和而又带着锋芒。
仆从轻轻摸了宣静山的腰带，随后迅速收回手：“的确是一柄软剑。”
“你确定吗？”新郎皱着眉追问道，那语气十分不信任，就差在言语间直接说出他怀疑是宣静山窃走的宝物。
“远儿！”程老爷喝住他，生怕他说出什么来。
宣静山看向程远，眼中为了维持礼貌而保有的温和已经褪去，在场的人都异常沉默，连刚刚还与宣静山交谈的孟老爷也不敢开口。
“不知，我是哪里得罪过程少爷，你的语气似乎认定是我窃取宝物，不知是确实有证据，还是刻意为难？”宣静山声音沉沉，眼睛一直看着程远，不带半分情绪。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骇人。
程远不敢看宣静山，宣静山虽与他一般年纪，却早早接手了家里的事务，是能够与他父亲和岳父平起平坐的人，他不敢得罪，却又看他不顺眼。
心里憋着一口气，程远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还是在程老爷的催促下，才小声地道歉。
“改日一定上门来陪礼，今日实在是非常抱歉。”搜寻无果，程老爷只能自认倒霉，明日前往官府报案，他亲自将宣静山送出府，礼节十分周到。
宣静山行礼作别，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坐上马车会宣家时，他将那枚玉片取出，放在掌心细细打量起来。
玉片的制作工艺很是精细，纹饰繁复，两侧间或有凹进去的地方，并不对称，倒像是一把钥匙。
宣静山没看太久，便将玉片放回腰间，他伸手掀起马车的窗帘子，微微侧头，看见明月被乌云半遮，明暗交织。
他低下头，不自觉露出笑意，他想着，假装酒醉的方知秋听了他在程家院中说的话，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料想到方知秋肯定会笑，却不得不生生憋住，宣静山觉得太有趣。
好想看看方知秋的样子。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宣家大宅坐落在东陵城郊，是处栽满梨花的山庄，名字叫“慕珏”。
月上中天，天上又下起小雪，马车只能慢行，宣静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慕珏山庄。
刚一进院子，就见灯火通明，通过那扇大开着的窗，宣静山远远地就看见了正在看书的宣问河。
宣静山慢慢走进屋内，并未掩盖自己的脚步声，正在看书的宣问河听见声音立刻回过头，嘴角扬起，笑着道：“哥哥，你回来了。”
“嗯。”宣静山收起伞，放到一旁，随即在宣问河对面坐下。
“哥哥，听说今天程家的婚宴出了事情？”宣问河不懂就问。宣家的情报网覆盖着整个江湖，在东陵部署得最多，只是时间太短，探子还没传回来最详细确凿的消息，他只知道程家出事了，却不清楚是什么事。
“程家有一件宝物失窃了，还没寻到。”宣静山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吹动散了些热气，而后才喝入口。
“宝物？”宣问河眼底闪过一丝戏谑，但很快消失不见，“程家能有什么宝物啊……而且，这般容易就被偷走，可见也不甚重视。恐怕是找不回来了。”
“不必再议论，”宣静山看着宣问河，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切记关好门窗。”宣问河自小身体不好，比平常人更容易生病，也更难痊愈，一次寻常的风寒就能要他卧床一个月，因而宣静山对他的健康十分关心。
“知道了，哥哥。”宣问河起身，预备回自己院中，脚将要迈出门的那刻却又停下，他转身看着宣静山，“哥哥，从程府回来，你高兴了很多。”尽管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相处二十余载，宣问河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别。
说罢，没等回应，宣问河便撑着伞离开了。
宣问河走远了，宣静山才将腰间的玉片取出，放在明灯下，又是细细观察。看了好一会，他才将玉片收起。
明月高悬，细雪纷飞，他在想，方知秋何时才会来取这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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