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寓意不错。”方知秋轻微一思索就懂得其中含意，笑了笑。
“诶，这话说得好，你倒是与我投缘，不妨也说出姓名来，交个朋友。”祝早思颇为欣赏地看着方知秋，很少有人会夸他名字好，方知秋还是第一个。
方知秋歪着头看了祝早思一眼，片刻收回视线又是一笑，那双狐狸眼微微弯起，语气风轻云淡：“方知秋。”
“什么？”祝早思惊讶道，随后的话更是毫不客气，“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江湖上的消息，多的是以谣传谣的，不过是中了毒，还谈不上死。”方知秋两三句话隐去事实，将自己说成一个武功高强、毒药也奈他不何的人。
但祝早思并不是个愚钝之人，真真假假，他还能分清一些，谈不上死，便是大难不死，想来那毒药也伤了他不少，所以才会冒着以后会被天工府追杀的可能，夺走回仙丹。
祝早思看破不说破，轻轻合上装着回仙丹的盒子，将它放到方知秋手边，道：“这药用了很多好药材，还有几味，我虽不知道是什么，但定然无毒，彼此间也不相克，安心吃吧。”
“多谢。”方知秋收起盒子，朝祝早思拱手。
“不必言谢，虽然你我今日交了朋友，就不收你钱了，但我还是那句话，出了这个门，你我今日就没有见过。”祝早思敛了笑意，毕竟与方知秋相识是一回事，帮方知秋看过回仙丹是另一回事。
“这些我还是知道的，我还有事，不久留了。”方知秋起身离开。
祝早思在后头懒懒道了声：“喜欢再来，多来。”
“知道了。”是张扬明媚的声音。
留下一句话，方知秋便不见踪影。
祝早思看着远处的景色，空旷无人，他摇摇头：“来去匆匆，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一个一身黑衣，脸色还阴沉的少年出现在祝早思身后。
“来去如风的人，漂泊如浮萍，你说啊，他会为什么驻足停留？”祝早思比少年年长八岁，看人看得多，很少会有中意的、能做朋友的人，方知秋算得上一个。
虽相处短暂，祝早思却也看得出这人啊，很不一般。
“不知道。”少年沉声道，有些不爽。
“诶，你还小，不知道也正常……”祝早思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一下就忘了原先要说些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幺幺，饭做好了吗？”
“嗯。”少年脸色稍微转晴，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些。
“行，吃饭去。”祝早思慢慢起身，拉起少年的手向后院走去。
清风微拂，竹叶沙沙作响。
东陵城的冬天去得快，左右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树上已长新梢，燕儿来去叫唤，报春喜。
可是这春日里，却有一桩丧事。
东陵孟府，一月前办喜事，一个月后办丧事，早前高挂着喜庆红绸的位置换上了肃穆的白绸，灵堂中央，不断吞噬着纸钱的火盆、灰蒙蒙的灵牌和黑色的木棺椁……人人披上白衣麻服，他们望着那灵牌，彼此间两两搀扶，抽泣不止。
柔和而温暖的春风吹入灵堂中，吹起素白的绸幔，昔日的团聚之喜宛若镜花水月，幻梦一场，悲怆的情绪压得人喘不过气。
喜事接丧事，任谁都无法接受。
最伤心的人，莫过孟老爷。
宣静山最有体会，孟老爷一月前喜宴上有多么欢喜，如今便有多么悲伤。
找回走失多年的儿子，这往后本该安安稳稳，享天伦之乐，只可惜世事难测，幺儿早逝，什么都没有留下。
死别一直是件难以言喻的事，它所带来的伤痛、悲戚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反看生离便比死别要好受得多，宣静山这样想，毕竟，他还能知道，那个看不见的人还活着，他拥有着无边的自由，他可以做他想要做的任何事。
只是思念难解。
“是宣公子啊，抱歉，今日恐怕招待不周。”孟老爷眼角还湿着，那声音哽咽着，只是说着话，便有落下泪来。
他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沙哑道：“失礼，失礼了。”
“不必说这些，为亲人伤，是人之常情。”宣静山宽慰道。
孟老爷边落泪边点头，失神地喃喃道：“是了，是了。”
“不知您打算何时下葬？”宣静山问道。
“后日，后日一早下葬，得尽早让他入土为安。”孟老爷被管家扶着，才堪堪站稳。
宣静山颔首，不再言语。他站在一侧，并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很多很多人前来祭奠，又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离去。有人来去匆匆，有人驻足长留……真正伤痛的人，其实并不多。
宣静山是一人来的孟府，回慕珏山庄时，捎上了在城郊看病的弟弟。
“哥哥，孟家的小公子，真的死了吗？”宣问河好奇道，他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不知。”宣静山回想起葬礼上孟老爷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
而一旁的宣问河听着宣静山的话，愈发好奇了，若死的不是孟家的小公子，那是谁呢？难不成有人冒充了孟家小公子？
“哥哥？”宣问河伸出手在宣静山面前晃了晃。
宣静山回过神来，看了宣问河一眼：“我没事。”话落，他却好像想明白了一切。
他不自觉地唇角微弯，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宣问河更是满头雾水，好奇心越发强烈，几次欲言又止，只是最后回到山庄也没有问出口。
哥哥不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宣问河确信这一点，便不再多问。
进了山庄，宣静山便看见了父亲的随从。
“大公子，庄主请您过去一趟。”随从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好，”宣静山应了随从，又转过头对宣问河说道，“早些歇息。”
宣问河点头，看着哥哥离开。
慕珏山庄，流芳院内。
宣静山到时，宣昀则正坐在凉亭里喝茶。
“父亲。”宣静山朝宣昀则行礼。
“坐吧。”宣昀则面无表情道。
“还有半个月就到问天试，准备得怎样？”宣昀则把一杯茶放到宣静山面前，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希望能得到一个合乎心意的答案。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第一名的奖励天女泪如今正保存在东陵密库里，城主届时也会到场。”宣静山答道。东陵每隔四年办一次问天试，由城主、宣家、杨家轮流操办，这一年，恰巧轮到宣家，宣昀则将这件事全权交由宣静山处理。
宣昀则颔首，神情依旧冷淡，没有言语，宣静山看不出他是否满意。
宣昀则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宣静山没有动，一直在等宣昀则说话，良久，宣静山才等到宣昀则的一句“尚可”。
“那父亲，我就先……”宣静山刚想说自己先回去，却立刻被宣昀则打断。
宣昀则按住宣静山，不让他起身离开，开口时语气犹犹豫豫：“那个……再坐会。”
“是。”宣静山回道。
“那个……”宣昀则飞速思考着，艰难地寻找话头，良久才问道，“你打算何时成家呢？那个姓程的，他的儿子，那个什么远，前段时间成婚了，我记得你与他年纪相仿……”
“父亲，我并无心仪之人。”宣静山答道，语气是肯定的，心却不肯定，因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这一句话便刹住了宣昀则说话的由头，作为一个父亲，宣昀则算不上好，但是婚姻大事，两厢情愿最好，逼着儿子和不欢喜的人过一辈子，不是他的想法。
“也是，那就算了。”宣昀则再度颔首，却是再找不到话头，于是挥挥手，“罢了，你先回去吧。”
宣静山起身，朝宣昀则一拜，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宣昀则一个人在原地叹气。
越是临近问天试，东陵城就越是热闹。
问天试是江湖人人期待的好机会，爱武者可以与各地的高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喜名利者可借此出风头，夺得众人称赞，提高江湖地位……不过最要紧的，还是今年的彩头——天女泪。
天女泪能够治许多疾病，虽比不过传说中的回仙丹，但对于江湖人来说，也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宝物。
因而在问天试前夕，无数人来到东陵城，城中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人，东陵街道上也拥挤起来，处处是人声。
“你的伤怎么样了？”洛水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的叫卖声、喝彩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无碍了，你不必担心，天女泪，我会拿到的。”方知秋躺在屋内的躺椅上，一晃一晃，非常享受。
“我倒没有担心，无论是否拿到天女泪，我都不会找你麻烦，只是我当然更希望能拿到。”洛水看着一旁床上昏睡着的人，忧心忡忡。
“你这样说，倒像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方知秋调笑道。
洛水看着他，微微蹙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也想相信你，可你这性子，偏好冒风险，我只怕，你的毒刚治好，却又受伤，那同白治有什么区别。”
“晓得了，洛水姐姐，”方知秋含笑道，“我知晓你在担心我，只是我也并非鲁莽之人，自是会量力而行的。”
“你可别贫嘴，说到便要做到。”洛水免不了担心，然而她并未见过方知秋与人交手，并不清楚他的实力，江湖中也只传扬他擅长盗窃，实际武力是否高强亦无人知晓。
“真的不必担心，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方知秋宽慰道。
洛水半信半疑，不知这话是真的，还是只是一时的安慰之语，只道：“便信你这一回，若真能赢回天女泪，那真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姐姐告诉我回仙丹在何处，我顺手还得了牵机伞，是我欠了姐姐的恩情，”方知秋捻起盘中的茶酥，边吃着，边说话，声音有些含糊，却异常坚定，“天女泪，必入我手。”
他笑着，神色张扬狂傲，眼中锋芒毕露，似铮然出鞘的剑，直指江湖，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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