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在云海中穿行三日,终于抵达妖界边境。
若初前日便遵了他的吩咐离去,寻暗也因着燕然的缘故,并未深究此事。
在这一点上,寻暗倒是和他的那个主子一样傲慢——无论旁人如何筹谋算计,在他们眼中都不过是蝼蚁般的微弱之事,连抬手处置都嫌倦怠。
灵舟缓缓降落,燕然踩着舷梯而下。
他曾在灵舟上设想了无数与奚临相见的场景,想好了用哪种姿态去面对奚临或者“他”,却没料到,对方现在根本不打算直接召见他。
前来接引的是冥主秦修。
那人身着玄色广袖长袍,袍角绣着暗金冥蝶纹,在阴翳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红宝石般的瞳孔嵌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峰如刀削斧凿,唇线似墨笔勾勒,明明生就一副谪仙般的皮囊,却仿佛是具没有思想的冰冷傀儡,从黄泉冥河爬出来的活死人。
燕然最讨厌的模样。
“冥主。”寻暗抬手行礼。
秦修微微颔首,冷声道:“首座,尊主要见你。”
寻暗下意识回头望向燕然,欲言又止:“燕公子……”
“本座会处理。”秦修截断他的话,红宝石瞳孔终于转向燕然,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器物。
寻暗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事关奚临,他只能听从。
随着寻暗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燕然与秦修之间的空气瞬间冻成冰窟。
他们之间,本就无话可说。
但燕然还是先开了口。
多年未见,如果非要和这个人共处的话,他还是想找点能让秦修在意、甚至被激怒的话题。
“鬼修晋阶艰难,没有奉养的孤魂野鬼更是如此……冥主大人,听说您和尊主,是在乱葬岗遇见的?”
见秦修没有任何回应,燕然也不恼,径直道:“乱葬岗里的野鬼,若不吞噬同族便只能沦为养料……您在那样的绝境里活了下来,又究竟是吞了多少同类,才让尊主多看了一眼?”
秦修的脚步一顿,声音却平静地毫无波动:“公子对鬼修,倒是颇有研究。”
“曾经听了些传闻罢了。”燕然轻描淡写,“毕竟我年少轻狂,万念俱灰的时候,也妄想过要走这条路。”
这回秦修终于转身,红宝石瞳孔泛起血色涟漪。
“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燕然却似对他的杀意浑然不觉,忽而凑近两步,极淡的栀子香扑面而来,在秦修鼻尖形成一片靡丽的雾。
他笑得愈发肆意,朱唇轻启:“奴只是有些好奇,您这般得尊主信任,莫不是与尊主签下了主仆契?那既有这等殊荣,您为何又从不肯示人呢?”
寻暗未能察觉“奚临”的异常,那么这个秦修呢?
燕然其实也不确定秦修与奚临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主仆契。
但他清楚,秦修对奚临的忠诚,绝不亚于寻暗。而奚临对秦修的信任,更是超过对寻暗的看重——
毕竟五年前的那件密室,奚临也只允许秦修一个人,与他燕然共处……
若能从秦修口中探知一二,自然再好不过;即便不能,能看到这向来冷若冰霜的冥主露出些别样神情,他也不亏。
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
“这与公子无关。”秦修冷声说道。
燕然凝视着秦修的面容,却始终读不出半分情绪,和以前一样——这人仿佛天生便是座冰雕,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凝着霜。
方才眼底那抹血色涟漪不过是惊鸿一瞥,此刻又恢复成深潭般的死寂。
他怕是得不到任何消息了,燕然想。
“那便求冥主大人满足奴另一个好奇心,”燕然转而道,“奴听闻您的眼睛,能直视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是真的吗?”
秦修的红宝石瞳孔在暮色中轻轻一缩,仿佛有幽火在眼底明灭,“公子想让本座看什么?”
“不看什么。”燕然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暗色,“只是觉得,能把情绪冻成冰,什么都不用在乎的人,有些羡慕。”
秦修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燕然以为对方定要洞穿自己内心的“恐惧”,才听见那冷冽的声音响起:“到了。”
燕然抬眸望去,眼前是飞檐鎏金的殿宇,檐角风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声响。
这处宫殿,无论是论位置,还是论规格,都该是奚临的住处——
而那人,向来厌恶他人涉足。
为何又会让他住进这里?
“尊主命你沐浴更衣,在温泉宫静候。”
秦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冥主大人。”燕然眼尾微挑,笑意漫上眼角,嗔怪道:“您是因为奴方才的冒犯动怒了吗?”
“这可是尊主的地方,连您都不能随意出入,以奴的身份——” 他拖长尾音擦过秦修身侧,才又回眸望他的背影,“又怎配踏足?您莫不是……故意带错了路?”
“这个问题,公子该问尊主。”秦修却连头都没有回,回应道,“而非本座。”
燕然在原地伫立片刻,终究还是独自走进了宫殿。
温泉内。
蒸腾雾气之中,燕然斜倚池壁,暖泉漫过精致的锁骨,雪缎般的肌肤泛起淡淡潮红,发梢垂落肩头,如墨染宣纸般洇开。
待泡得时辰差不多了,他单手撑着池壁起身,脚踝银铃随步伐轻晃,碎成一串清泠的响。
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锁骨凹处,在烛光下折射出洁白的光,恍若他眸中翻涌的万千思绪——
浓黑睫毛下,眼底暗潮似被月光揉碎的墨,藏着三分试探、两分忧惧,却又在眼角尾梢洇开一缕勾人的媚,像带刺的玫瑰在雾中舒展花瓣,危险而诱人。
他刚跨出水面,便在氤氲水汽中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奚临立在纱幔后,黑袍翻涌如夜潮,袖口金纹暗涌似鎏金蛇,眉骨冷峭如刀,眼尾上挑似淬了冰的剑,那双眼睛永远像淬了冰的琥珀,冷冽中凝着化不开的暗沉。
“尊主。” 燕然低唤,膝盖刚要触地,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扯进温热的水中。
他后背撞上池壁,水珠溅上睫毛,模糊了奚临近在咫尺的脸。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暗火,将他整个人倒映得纤毫毕现,像被猎食者锁定的幼鹿,无处可逃。
“然儿。”
可他的声音却那么的温柔,指尖轻轻地划过燕然眉骨,就像是在触碰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燕然被迫仰起脸,任奚临指尖描绘自己的眉眼,脊背因战栗绷成脆弱的弧度——和那个“他”相比,这温柔太假了,假得像覆在刀刃上的糖霜。
他掌心攥紧池边玉石,面上却仍扯出温顺笑意,眼尾微颤着去蹭对方掌心:“奴服侍尊主……”
话音戛然而止。
下颌被铁钳般的力道掐住,燕然迎上了奚临瞳孔里翻涌的暗火,对方指腹碾过他泛红的唇瓣,碾出一道淡红的痕,像在给猎物烙下专属印记。
“看来‘他’对你,比本尊现在还要温和得多,是吗?”
“然儿?”奚临的声音很冷,齿间溢出的热气却混着意味不明的杀意,灼得燕然发颤,“本尊该赏你聪明,还是罚你装傻?”
燕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从不惧怕奚临直白的怒意——那人在情绪上向来不加掩饰,一旦表露,便意味着愿意给人认错的机会,允许对方平息自己的怒火。
可若是有一天,他像暴风雨前般平静,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就如五年前的那一次,就如此刻。
他记得自己这具身体曾被怎样的力道攥紧过——
从前奚临发怒时会掐着他后颈按在榻上让他认错,可此刻的禁锢更像一场精密的猎捕,猎物连挣扎的缝隙都寻不到。
他想逃,甚至想跪下来请求主人的饶恕,却被锁在对方臂弯里动弹不得,只能任那枚银铃在水花中晃荡出杂乱的声响。
“奴,奴……只有尊主一个主人。” 他声音发颤,无意识攀住奚临,“上次尊主垂怜,奴只当是尊主心疼奴……”
“心疼?” 奚临忽然低笑,犬齿碾过他腺体薄皮,力度大得近乎惩罚,“燕奴,你聪慧得可怕——明明早就察觉‘他’的存在,却偏要装糊涂。”
燕然心脏狂跳,这和他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面对的会是有薄怒的奚临,或者是温柔又有秘密的“他” ,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对峙。
奚临竟然已经不打算隐藏了吗?
他怎么能直接说出来?
以奚临的傲慢,怎么可能告诉一个卑微的奴宠——自己被其他人“夺舍成功过”的事实。
奚临的掌心按在他后颈,力道不大,却让燕然浑身绷紧。
记忆里这个动作之后,往往是皮开肉绽的责罚,又或是被按在榻上碾磨到天明的噩运。
可此刻那人只是按着他的腰,摩挲着燕然身上自己的名字,燕然只觉得,那处皮肤忽然泛起了灼痛,像有把刀在皮肉下搅动。
“‘他’倒是舍得——用本尊的身体,和你绑了同命咒。”
燕然瞳孔骤缩,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以此来保持着清醒。
原来那日真的不是错觉,那个 “他” 竟真的用奚临的身躯,与他签下了同生共死的咒印。
“尊主……” 他的声音发颤,却不敢再动弹一下,“奴、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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