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清音今天第七次拿起手机。
虽然她才起床一个小时，但是她却打开了微信七次。
每一次她都会点进被折叠的群聊里，看是不是自己的手机没有网络，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为什么她会忽然收不到那人的消息。
她从三天前就开始等待一条回信。
虽然，她等待的人只是她的网友。
虽然，他们只是游戏认识的人。
虽然，他们只互相交换过微信，连电话地址都没有。
但是，她还是有点莫名其妙地担心。
她这几天在网上各种搜索，“网友突然失联是什么情况”。
网上有很多问同样问题的人，各种描述五花八门，但是核心思想都是，前一天还在热络聊天的人，为什么第二天就完全失联了。
她的情况还不一样，她的网友是 32分钟前还主动给她发消息的人，等她回复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很多热心网友都在评论区问那些贴主，最后是否有联系上那个消失的网友。
下面的回复大多是没有，少部分联系上的，要么是网恋对象出轨有小三，要么是自己被小三。
除此之外，贴主和那些突然消失的网友，最后几乎都没有联系上。
少许特别焦急的贴主尝试过报警，但警方回复，非直系亲属，拒绝受理。
有一部分清醒的网友劝解贴主，他突然消失不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只因为你是他寂寞时候的陪伴，现在他不需要你了，有了更好的生活和朋友，所以不希望被你打扰。他可能已经厌倦你很久了，不过没有明说。
但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两篇异常刺目的回复。
一篇是贴主通过□□空间联系上他失联网友的现实同学，发现是网友突然生了重病，晕倒住进医院，所以失联。
另一篇帖子是贴主回复，收到网友亲人的代为回信，说网友已经过世，替他道别抱歉。
抿抿嘴，她看着仅存的两条帖子，又看着其他那些密密麻麻的寻友贴下，被断崖式断联后，只留下贴主们排山倒海的担心与失望。
切回自己的微信后，她点进与程聿博的聊天框，看见他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是星期一下午，他说：“楚楚，我得到T大保送名额了。”
她当时正在上课，没有来得及回他。
等她下课后回复他：“啊啊啊啊啊！你快去大吃一顿！终于可以解放了，羡慕死你们这些不用参加高考的学神了！！”
下午放学时，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时，楚清音以为他是不是又去给学弟讲解什么竞赛技巧了。
于是在微信上给他留言：“你这个坏同学，怎么考上T大就不理人了！快回我信息。”
可是一直到睡前，他还没有回她，她终于开始有些担心。
她又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过去：“是手机没电了吗，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回我，我有点担心哦。”
当天夜里，她几乎是零零碎碎地睡去醒来，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她又发了一个早安的猫猫头表情包过去，可是那边还是一片沉默。
等到下午放学，望着始终没有弹出红点的聊天置顶，楚清音终于开始焦虑起来。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他回她消息的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即使有两次他飞去国外比赛，他也会在转机途中给她报声平安，算着这边的时间向她问候早晚。
从未间断。
楚清音看着他们两个，几乎每天或长或短的聊天消息，又想到些评论里说的，只是网友而已。
是啊，他们只是网友。
即使他知道你家有几条鱼，你知道他弟弟昨天宵夜吃的什么，但你们仍只是网友而已。
楚清音试图用网上无数的现实而冰冷的言语刺激冷却自己那颗焦灼的心。
理智告诉她，网友是对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对方厌倦了，他不是才拿到了T大的录取通知书吗。
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觉得和高二的自己聊天没意思了，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在网上，悄无声息的疏远比正式的告别更常见。
可是她看着他自从和她熟悉起来后，才开始发的朋友圈，心底那份微弱的抗议与不甘，敲打着她理智的心弦。
是的，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会因为网上那些莫名其妙理由断联的人，是程聿博。
至少，那不是她认识的程聿博。
虽然只在朋友圈中看过的他照片，但他的形象却比照片更加深刻地印在她的内心——认真自律、沉稳守信、温柔理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背后，是他偶尔会在她面前展露的一点孩子气。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连上线发一句“平安勿念”的时间都没有？
那两条重病和死亡的回复，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就像一根带着剧毒的刺，尖锐地刺破她想要逃避的内心防线。
万一呢？
万一是那微乎其微、却可怕至极的可能性呢？
她一边害怕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一边却更害怕那份万分之一的可能变成现实。
极大可能被嘲笑自以为是，极小可能这个人真的出事了。
这两个概率问题被放在了天平的两边，而后极小概率那边重重地落了下去。
楚清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如果看到就一定会回复的理由，即使他没事只是不想联系了，也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理由。
她打开相册，找到几年前她刚刚学滑雪，第一次上高级道的时候，摔了一个趔趄，被安全员放在担架上抬到医务室的照片。
点开朋友圈准备发送时，她突然想到，今天才周四。
得再等两天。
楚清音默默退出朋友圈，转而点进了程聿博的朋友圈。
他的最后一条朋友圈，还是他去香港比赛时吃的拉面和烧鹅。
他私信给她说，味道很好，分量十足，一个人吃有些多了，两个人就会刚刚好。
她默默关上手机，不再去看对话框里无数的“以后”“未来”“两个人”“我来找你时”“你来找我”的话。
后来两天，楚清音没有再试图去联系程聿博。
她知道如果他不肯回复，那她再发消息也是徒劳，只需要等到周六，等她发完那张照片就能见分晓。
周六那天，楚清音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过，才终于将早已编辑好的照片，用“仅一人可见的形式”发了出去。
是她穿着淡黄色滑雪服被两个人抬下高级雪道的照片。
配文：“摔断腿，好疼。”
楚清音默默地抱着手机，等待微信那边的回复。
从一开始忐忑期待，变成失望沮丧，再到后面成为伤心愤怒。
很难理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关上房间门，重新翻起各个社交平台的消息。但其实她什么内容都看不进去，只是在机械地下滑翻页罢了。
一直到晚上，吃完晚饭，她已经开始在开始说服自己接受，无论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得承认，她就是已经失去了这个人。
这时候，微信的提示声却又突然响起。
楚清音这一个周，已经被无数的消息给欺骗过，这个时候她几乎没有抱任何希望，但她点进去一看，竟然真的是那个消失一周的人。
【橙子：怎么样，没有骨折吧？送医院了没？】
【橙子：还在痛吗，严不严重？】
【橙子：对不起.....我，我之前不是故意不回你的。】
楚清音看着手机里弹出的微信，心底巨大的恐慌和担心渐渐散去，这么多天以来被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却涌上心头。
她没有回他消息，就看着他头顶的名字一会又变成正在输入，一会又变回名字，但对话框里始终没有消息再弹出来。
最后，对话框彻底安静下来。
可是下一瞬，她的微信电话却突兀响起。
他们之前的交流基本局限于文字、微信语音和游戏里的队内语音，从未直接试过语音通话。
楚清音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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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看着没有人接通的语音通话，程聿博心里的恐慌一点点蔓延上来，几乎将他溺毙。
自从那天的狼狈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
他觉得他自己永远也无法面对，从地上睁开眼时，上方那些恐惧害怕、惊讶关切的目光让他感到窒息。
特别是当他试图起身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手掌完全前伸绷直，僵直握拳的同时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震颤，还有身后的一片濡湿。
后来被120送进医院，他才知道，原来是癫痫。
不是谁都有勇气，一次又一次地面对上天的捉弄。
他在高一时就确诊了PNH，后来经过极度痛苦的治疗后，他终于回到了学校，重新开始他正常的校园生活。
即使要打针吃药，但他整体维持得非常好，几次复查医生都说没有问题。
可就在他收到T大保送消息的那天。
就在他准备问喜欢的女孩，能不能去她的家乡旅游，当作自己的毕业旅行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大片的黑影，走廊上同学打闹的喧嚣变成尖锐刺耳的爆鸣。
他以为他的生活已经恢复正轨时，却又被命运一脚踹进深渊。
这一个星期，他数次无法控制的全身抽搐，弄得床上一片狼藉。
对他来说，那是一种比直面死亡更加恐怖的深渊。
而就在刚才，他好不容易熬过又一轮的全身发作和电击治疗后，回到病房里，却看见了她新的朋友圈。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突突直跳，为收到她的消息而高兴，却在看清内容后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电话拨通后就在语音通话即将挂断的前一刻，铃声忽然消失了。
那边变成一边安静的空白，通话时间却开始跳转。
1秒、2秒、3秒......
电话的两端都在沉默。
最后，还是程聿博率先开口，因为一直没有与人交流，他的声音有些干哑：“楚楚，你...还好吗？腿...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电话那边的声音冰冷干脆，带着一丝不耐。
程聿博高悬的心脏听到这两个字后放松下来，可随之而来的沉默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的语气让他感到陌生和害怕，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两边的呼吸声渐低，程聿博终于讷讷开口：“没事就好，那...那我先挂了。”
电话那边依然一片沉默。
程聿博收紧了手指，关节处泛起青白。可是反复痉挛而酸痛的肌肉根本支撑不了这样大的力气，没过一会他的手臂就开始颤抖起来。
想到开始两天，只要她空闲时，总会时不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还有后面三天再也没有变过的名字。
他怕，如果他这个时候再把电话挂断，他会真的失去她。
于是寂静再一次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电话那边终于传来女孩的声音：“我还以为你换微信了呢。”
“没有，没换。”程聿博低声道，眼眶却有一点点发酸。
“那就是不想回我了？不乐意回我你直说啊，删除拉黑多简单的。你在这儿逗我玩呢。”对面传来女孩有些愤怒地嘲讽。
程聿博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喉结轻轻滚动。
他几次想要开口，最终想起那些刺目的床单，爷爷的叹息，同学的惊讶.....那些异样的目光，如同一张又一张的牛皮纸，封印在他的口鼻处，让他无法出声，只能肚子咽下了所有的苦楚。
那边大概是一直没有听到，只传来女孩有些疲倦不堪的一句：“那就算了。”
程聿博沉默地听着电话那端的呼吸声，仿佛正沉入冰冷的海底，离他的光越来越远。
他没有挣扎，只是阖上双眼，静静等待。
耳边，心电监护仪那催命般的滴答声越来越急促——那根连接他与他所眷恋的线，即将崩断。
而这一次，他已无力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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