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得坚决,但楚清音其实缩在床上,捏着被子,紧张地等待对面的回复。
可是除去他愈发粗重的呼吸外,她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楚清音突然想到去年刚认识不久,他在游戏时顺嘴提了一句,说明天要做个什么穿刺检查还是治疗。
后来他朋友圈的照片里,虽然经过精心修饰,却依旧难掩消瘦,和每次熬夜后的过分憔悴疲累。
所以当她看见那两条生病过世的帖子时,才会那样担心。
大概是她的潜意识里就察觉到了,他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健康。
这个念头让她心慌意乱。
她屏住呼吸,试图听清电话那头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点点,难以确认的警报声:“滴.....滴.....滴...滴...滴...”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甚至穿透了病房的门板,惊动了门外守着的程伯安和蒋敏知。
两人不安地站起身,蒋敏知示意程伯安悄悄推开门,看看里面什么情况,结果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一个干净清洌的女声,是她意料中的那个,只是比起之前的软糯温和多出两分焦急愤怒:“程聿博,你到底说不说?”
程聿博的指尖死死按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
他想要再说点什么,但一阵尖锐的疼痛如同冰锥猛地刺入他的脑后,让他眼前瞬间发花,所有力气都被抽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心上,可他的意识被囚禁在这具躯壳里,连一句“对不起”都送不出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随即又听到那边斥道:“程聿博,我警告你。我都给你搭了这么大个台阶,我劝你见好就收,不要不识抬举。”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冰冷,变得柔软而无奈。佯怒的口气里,带着一点诱哄和纵容,格外温柔。
这语气间的变化,让他瞬间明白了——那条朋友圈是骗他的,是为了逼他现身,她没有出事。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酸楚和庆幸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想笑,想夸她聪明,没有让自己受伤;想骂她骗人,你怎么能这么吓我……
可是眼泪却在下一瞬间滚落出来,砸在被子上。所有强撑的堤坝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听着电话那边程聿博愈发急促的喘息声,楚清音心脏初涌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疼。
她不再克制自己的担心,稳了稳情绪开口道:“程聿博,你不想和我解释一下吗?我这几天担心你担心得要死,你看见我的朋友圈才担心了几分钟呀,你想想我这一个周怎么过的?我觉得你得给我道歉。”
楚清音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担心,也没有要他回答,而是继续道:“程聿博,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给我说说好不好?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她的声音像温润的水,慢慢包裹住他紧绷的、疼痛的神经。
他慢慢蜷起身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伴随着她温柔的责怪,彻底打开了他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惧。
他欠她的何止是道歉。
可比起道歉,她这样急切的担心终于让他感觉到自己还被这个世界牢牢地牵挂着。
她声音一次又一次穿透他混沌的意识,像一束光,语调里始终饱含着一种让他心安的坚持。
楚清音听着他那边的寂静,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小程老师,你之前说有不会的数学题你可以教我,还算数吗?你到底找没找到我能听懂的方法,不许用你那套一式跳三步的解题过程。我给你说,我这周的数学课都没怎么听进去,周五的小测也考得一塌糊涂,你得负责教我,不然后面我的数学课又听不懂了。”
听到她的嗔怪……程聿博恍惚间想起,是了,她之前问过他一道题,可是他没办法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讲解出来,后来他还自己找了Z省那边初高中的数学教材来看,想着下一次等她再问她题时,他一定要给她讲解清楚。
那些清晰而温暖的日常,此刻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显得遥远又不真实。
他拼命想集中注意力去听她说话,但身体的疲惫和药物的作用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那些早已崩溃的泪水全都溢出胸腔。
他只能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摸索着按下了静音键,他不想让她听见自己失控的喘息和呜咽,那太狼狈了。
确定她无法听见他的崩溃后,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手机边缘,就像抵在了她温柔的怀里,终于放任泪水滑落。
楚清音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低低的啜泣声还有愈发刺耳尖锐的警报。
突然,那边一片安静——她猜,他应该是关了话筒。
听到尖锐的警报声,护士想要进去检查,却被蒋敏知握住了手臂,她用极低的声音恳求道:“麻烦你稍等一下.....就一分钟。”
她透过门缝,不仅听到了监测仪令人心悸的嘶鸣,更听到了电话那头女孩温柔的哄劝,以及儿子隔着被子传出的、压抑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恸哭。
然而,奇迹般地,那心电监测仪的警报声在儿子的痛哭中,竟奇异地缓缓减弱,而后彻底停歇。
蒋敏知见儿子的情况稳定后,无声地将门合上。
护士在边上也听到了大半,她低声朝蒋敏知道:“挺好的,孩子哭出来就好了。一会等他打完电话,您按铃叫我,还是检查一下。”
蒋敏知连连点头,朝护士低声道谢。
楚清音没有挂掉电话,而是轻声问他:“程聿博,你是不是身体难受了?”
“程聿博,你乖乖听话,要回我消息,好不好?”
“明天我要陪妈妈去买新包包,顺便逛逛街,到时候我给你拍照片好不好,你陪我聊天。你知道的,她真的每次都要逛好久哦。”
在一片隔绝的寂静里,她的声音是他唯一的锚点。
程聿博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试图汲取一点点力量。
汹涌而出的眼泪里,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还有一种被彻底接纳后的松懈。他听着她絮絮叨叨得温柔,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复。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楚清音在一片寂静中,轻轻说着哄他的话,即使没有等到回答,她还是自说自话好久,等了快十分钟的时间,她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对话框里出现他的答复:
【橙子:好。】
楚清音看见这个字,鼻头立刻一酸,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同意的,但她感觉到了他对她的始终温柔。
她拼命仰头眨去眼眶的泪水,故作严肃道:“程聿博,等我考去B市,你得请我吃很多好吃的才可以。”
【橙子:嗯,我请你吃很多顿好吃的。】
因为不太清楚他那边的情况,感觉刚才的警报声有点吓人,于是楚清音低声问他:“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了?”
那边没有传来消息,只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楚清音想了想又道:“你要是累了就给我说,不累的话我们再聊一会儿?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正经用语音通话聊天诶。不对,是我在用语音通话,你还是在打字。”
对话框立刻弹出:【橙子:不累。】
【橙子:明天我重新给你打。】
楚清音看见后面那条消息,心下总算一松,继续和他聊起她这几天的事情。一直到他打字回复的语气都变得和之前一样后,她终于敢挂掉电话。
程聿博看着手机上将近1个小时的通话时间,还有她发过来的猫猫探头表情包。
他轻轻勾起嘴角,给她回了一个猫猫叹气.JPG。
那边又回复一个猫猫拥抱.JPG。
两个人开始了无聊的斗图游戏。
程聿博将桌上的纸团都丢进垃圾桶,被子上濡湿的痕迹也被他悄悄翻了一个面藏进被窝里。
他去洗手间洗了个脸,用温水擦净脸上的泪痕,随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目柔和起来。
开门看见护士推着小车等在病床边上,父母也进了房间,坐在陪护床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护士姐姐一本正经地拿出温度枪在他额头滴了一下,37.6℃。
护士看着扫码枪皱眉道:“好像有些低烧?”
程聿博闻言侧过脸,耳根更红了,他突然出声道:“没有,您拿水银的给我,那个准一点。”
护士一怔,抬头看向程聿博,突然就懂了。
她笑了起来,将心监仪给他重新连上,对于他微微快了几拍的心跳也没有发表看法。
她将消过毒的水银温度计递给程聿博,见他乖乖地自己放进腋下夹住,便朝程聿博道:“等五分钟,应该没问题。”
果然,水银温度计显示的只有37.1℃。
蒋敏知看着柔软下来的儿子十分高兴,看着他重新亮起的眼眸,她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询问:“刚才,是在和那个游戏里认识的小女孩打电话吗?”
程聿博看着妈妈,轻轻“嗯”了一声。
蒋敏知心下大定,刚才她和程伯安一直守在门外,断断续续也听了大半。
程聿博自从进了医院,除了前两天问诊时他还勉强配合,等到第三天医生确诊,是PNH本身引起的严重并发症继发了癫痫——这种情况在PNH患者里虽然不算最常见,但一旦发生就非常棘手。
由于程聿博自身免疫系统和基因问题的特殊性,他的癫痫几乎呈现不可逆加不可控的严重趋势。
在他知道这个结论后,他就开始拒绝与人交流。
程聿博的手机因为他的突然摔倒而撞花了屏,程伯安本来直接让人送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过来。
他固执地要修好旧手机,反复强调里面的东西不能丢。
可手机修好后,他只是握紧沉默,一连几天呆呆看着那女孩的微信界面。
直到今夜,他做完缓解痉挛的治疗后回来,不知看见了什么消息,竟然主动联系了对方。
他们这个儿子从来都是他们,是这个家族里最大的骄傲。
他们从没有见他这样哭过——即使是两年前,他确诊PNH时。
他埋在被子里的哭声,远不止对痛苦的发泄,那混杂着眷恋、害怕、委屈、痛苦、难过的种种情绪,不知道电话那边的女孩听没听到。
但无论如何,儿子真的都喜欢上了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孩子。
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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