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刚接近园区大门那片开阔地,巨大的声浪便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
园区外围拉起了简陋的临时警戒线,但线外早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各种手机屏幕的光芒像是一片躁动的星海。喧哗声、议论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多家媒体的采访车堵在路口,硕大的照明灯将现场打得如同白昼,记者们拿着话筒,奋力试图冲破派出所民警和保安组成的、显得摇摇欲坠的人墙,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让一让!警察!执行公务!”李振按着喇叭,警车艰难地在人群和车缝中蜗牛般前行。
靳铮推开车门,凌厉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这片失控的混乱场面。辖区派出所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挤过来,警服都湿透了,嗓子嘶哑:“靳队!你们可算来了!快顶不住了!这帮人简直疯了!”
“现场具体位置?核心区域保护得怎么样?”靳铮一边用手分开人群往里挤,一边沉声问,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落入对方耳中。
“在、在最里面!那个‘惊魂鬼屋’门门口!”所长指着园区深处,语气急促,带着焦虑和自责,“我们的人到的第一时间就圈了最里面一块地方,拉了警戒带!但…但最开始现场太乱,人跑进去不少,可能有破坏…死者…那个女主播,还在原地,没敢动,等你们和法医。”
靳铮点头,此刻没时间苛责。在这种突发性、高关注度的案件面前,基层警力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能做到初步控制已属不易。
他留下部分人手协助维持外围秩序,命令他们立即增派力量,坚决隔离围观群众和媒体,自己则带着李振、赵晓和现场勘察人员,打亮强光手电,快速穿过荒草丛生、堆满废弃设施和建筑垃圾的园区小路。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喧嚣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渐渐低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愈发浓重的阴森和死寂。夜风吹过空荡荡的钢铁架和破败的建筑,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暗中窥伺。巨大的、油漆剥落的卡通人物雕塑在惨白的手电光下露出诡异的笑容,残破的布偶和垃圾散落四处。
手电光柱晃动,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更深的黑暗在前方弥漫,仿佛没有尽头。
手电光柱切开浓重的黑暗,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小径。废弃的游乐设施像史前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两旁,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风吹过空荡的售票亭,卷起几张腐烂的宣传页,发出窸窣的怪响。
“这鬼地方…”李振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紧了紧手里的强光手电,光束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白天来都瘆人,更别说这大半夜的。”
技术员赵晓抱着她的装备包,下意识地靠队伍中间近了点,虽然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她的紧张。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在这种环境下,人类的想象力也会不由自主地朝着某些不好的方向滑去。
靳铮面沉如水,步伐稳健而快速。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方面警惕着周围环境,另一方面已在脑中快速构建即将面对的案件现场模型。直播死亡、八十万观众、废弃游乐园…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不寻常的画卷。
越往里走,人工痕迹越发破败,自然的力量重新占据了主导。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藤蔓缠绕着生锈的旋转木马,将其变成了一座怪异的绿色囚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霉菌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终于,在手电光能的尽头,出现了一栋哥特式风格的建筑轮廓,尖顶歪斜,墙壁上涂鸦遍布,窗户破碎,像一张被撕烂的、狰狞的脸。那就是“惊魂鬼屋”。
鬼屋前方一小片空地被几辆先期到达的警车车灯勉强照亮,光线摇曳不定,在破败的建筑立面上投下晃动的人影,更添几分诡谲和不安。几条黄色的警戒带将入口区域粗略地围了起来,像一道脆弱的防线,隔绝着内外的世界。
警戒线外,几名先期到达的辖区民警正竭力阻拦着十几个试图往里挤的人,几个看起来情绪激动的年轻男女,疑似是住在附近的小喵酱的狂热粉丝
“让我们进去!那是我们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小喵酱怎么了?!”
“警察先生,求求你们,让我们看一眼…” 哭喊声、质问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在这寂静的荒野里显得格外刺耳。
警戒带内,核心现场区域,反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一个穿着华丽洛丽塔裙装的娇小身影,面朝下倒在冰冷的、满是碎石尘土的地面上,金色的假发有些凌乱,裙摆像一朵骤然凋零的、颜色俗艳的花。她的姿势极不自然,带着一种生命最后一刻的挣扎和扭曲。身边,散落着一个歪倒的手机支架、一个已经熄灭的便携补光灯、一个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的运动相机,以及一个滚落到一旁的粉色麦克风。直播设备似乎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指示灯,像垂死挣扎的脉搏。没有任何显眼的血迹,但那种非正常的死亡气息,却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在场者的心头。
靳铮弯腰钻过警戒带,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第一时间精准地投向地上的死者。即使见惯了各种现场,目睹过无数生命的逝去,这一刻,他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微微收缩。
女孩非常年轻,哪怕以这样一种绝望的姿势倒地,也能看出她生前是精心打扮过的,裙子的面料、头饰的细节都透着一种对这次直播的重视。但此刻,她精心修饰的妆容无法掩盖那张脸上凝固的、极度惊恐和痛苦的表情。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警车灯光的照射下缩得像针尖,空洞地望向虚无,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某种远超想象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尖叫,却最终被死神扼住了喉咙。她的手指扭曲地向前抠抓着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土和一些奇怪的、亮晶晶的微小碎屑。没有明显的利器伤口,没有大片喷溅的血迹。空气中,除了荒地的土腥味、鬼屋特有的浓重霉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很轻,飘忽不定,仿佛只是错觉。
靳铮蹲下身,戴上手套,没有立刻触碰尸体,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目光如鹰隼般仔细扫过死者周身每一寸、周围的地面、以及散落的每一件直播设备。他的观察冷静到了极致,近乎冷酷,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细节。
“技术组,勘验现场,固定所有痕迹,尤其是足迹和拖拽痕迹,注意保护潜在微量物证。赵晓,”他站起身,声音冷静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打破了现场凝重的死寂
“那些电子设备是重中之重,小心处理,全部带回,数据恢复和解析是下一步的关键。”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默契地分散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取证袋的哗啦声、压低的交流声开始响起,驱散了一些无形的压力。赵晓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拿出特制的防静电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开始封装手机、运动相机等设备,动作轻缓专业。
李振则在警戒线边缘,向先期带队守在这里的派出所副所长了解最初的情况。
副所长脸色发白,显然还没从最初的冲击中完全恢复,语速很快: “…我们接到市局转来的指令就立刻赶过来了,大概比你们早到二十多分钟。来的时候这里乱套了,有几个她的粉丝比我们到的还早,想冲进去,被我们拦住了了…当时直播还没完全断,网上都炸了…我们第一时间就把这最里面一圈拉起来了,但之前肯定有人进去过,不知道是不是粉丝,地上脚印很乱…我们没敢动尸体,就等着你们和法医…”
李振一边听一边点头记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地面那些杂乱重叠的脚印,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小径传来,伴随着金属箱体轻微的碰撞声。靳铮若有所感
回过头,几盏强光勘察灯的光晕边缘,一群穿着蓝白色法医制服、提着银色现场勘察箱和各种仪器设备的人正快步走来。白色的制服在昏暗中异常醒目,像一群突然降临的、冷静的白色幽灵。
为首一人身形高挑清瘦,戴着无菌口罩、帽子和手套,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睛和一副架在鼻梁上的、反射着冷光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专注,似乎任何惨烈或诡异的现场都无法让其掀起丝毫波澜。
他走到警戒线边停下,脚步利落。目光先与靳铮对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交汇间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随后,他的视线便越过了靳铮,精准地、迅速地投向了警戒带内核心区的受害者,开始进行冷静而专业的初步现场观察评估,从倒卧姿势、周围环境到尸体表面初步征象,无声地收集着信息。
临江市局法医中心主任,苏明哲
他总是这样,像一台精密调校过的仪器,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靳铮直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那道黄色的警戒带相对而立。一边是行动派刑侦指挥官的冷峻强硬,一边是技术派法医权威的冷静疏离。
“苏主任”靳铮开口,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甚至因为现场的紧迫性和压力而显得有些冷硬
“情况紧急,舆论压力巨大。初步看,无明显外伤,死因极蹊跷。需要你尽快给出初步判断方向。” 时间就是一切,他需要法医的眼睛和专业判断来打开突破口。
苏明哲的目光这才从尸体上收回,看向靳铮。他的眼神透过镜片,冷静得近乎淡漠,甚至带着一种因为专业领域被干扰而本能产生的细微排斥。
“靳队”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如同他手中那些即将被使用的、冰冷的不锈钢器械,“现场环境复杂,二次干扰严重。初步判断需要基于系统的检验,而不是仓促的肉眼观测。这需要时间。”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靳铮身后那些正在忙碌的勘察人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让你的人退出现场中心区。我的团队需要进行现场初步尸表检验和环境采样,需要绝对安静和无干扰的空间。”
没有寒暄,没有废话,直接而专业,甚至带着一丝基于职责的、不容打扰的强势。
靳铮盯着他看了两秒。他早就听闻苏明哲的风格,也明白法医工作的严谨性要求。
他压下心头因为压力而产生的焦躁,点了点头,朝身后一挥手:“所有人,暂时退到外围!把中心现场交给法医!” 他的命令立刻得到执行。
正在取证的队员们迅速收拾东西,退到了警戒带外侧,将核心区域彻底空了出来。
苏明哲不再多言,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法医团队成员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
团队成员们默契地点头,弯腰,依次钻过警戒带,无声而高效地进入了现场核心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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