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瞄了一眼低头玩手机的于婧，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你们……平常都去哪个食堂吃饭？”话题并不突兀，支支吾吾的语气很是突兀。
于婧收起手机，拿起旁边的鼓槌，抬头回答：“去二食堂啊，咋了？”
李青摇头，说了句“随便问问”。
于婧皱眉，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吐槽李青怎么变得跟陈子昂一样，闲得蛋疼。
陈子昂瞥了一眼李青，坏心思涌上心头，托着两腮乖巧模样问：“你平常都跟谁一起吃饭呀~”
“圆圆啊，我俩都喜欢吃辣的，二食堂有家湘菜馆特好吃。”于婧手里把玩着鼓槌，一本正经地回答，完全没有多想。
“噢~”陈子昂拖着长音，冲着李青挑了下眉，李青看着这张小人得志的嘴脸，也不得不承认，陈子昂确实会聊天，一下就把别人话套出来了，还特别自然。
“等什么时候我和李青也去尝一下那家湘菜馆。”陈子昂像完成了一项巨大任务似的，站起来松展了一下肩膀。
于婧疑惑：“李青不是不吃辣吗？”
“我们青哥换口味了，不行吗？”陈子昂看着李青，眼神中尽是挑衅和打趣，“现在啊，可能吃辣了呢。”语气也十分欠打。
于婧看向李青寻求确认，李青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承认了，眼神移向陈子昂，警告意味极强。
于婧不解，一个不吃辣的人突然宣称自己吃辣了，口味真换还是假换她不知道，但肯定脑子被驴踢了。
周六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花儿草儿轻轻摆动自己曼妙的身姿，不争抢，不焦躁，只是随心摇摆着，它们从不惧怕时间的流逝，只享受当下。微凉的小风轻轻地吹着，秋天宣示着它的主权，逼迫夏天让位。
陈圆圆穿着红色紧身线织短袖和深蓝色阔腿牛仔裤，戴着一顶深蓝鸭舌帽。还未走进餐厅，她便捕捉到孤零零坐在窗边的那抹熟悉身影，已冒出几根白茬的头发，略微有些驼的背脊。她在门口顿下脚步，想转身离开，却还是迈出了向前的步伐。
“爸。”陈圆圆走到座位跟前，话说出口后，嗓子莫名发干。看到爸爸回头那刻有些慌乱无措的眼神，她的心莫名抽疼。
“快坐。”陈建刚站起来，背还未挺直又坐下，他看着女儿略显成熟的模样，跟去年高考后的青涩已然不同。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过春节女儿都没回家。他知道女儿从小就是个固执倔强的人，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次还是姑娘松了口，两人才能见这一面。
“爸刚才点了几道你喜欢的菜，你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陈建刚把菜单推到陈圆圆面前，末了说了一句，“最近天凉了，怎么也不穿个外套。”
陈圆圆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瘪嘴抱怨道：“才十点半欸，爸。谁这么早吃午饭啊。”话腔中带着哽咽，还有一丝委屈。
陈建刚看着眼角泛红的女儿，嘴巴像黏住了似的，只说了五个字，却足以让陈圆圆缴械投降：“你受委屈了。”
陈圆圆的眼泪像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急促落下，低着头，心里却在庆幸还好戴了帽子，要不然也太丢人了。
“但你妈——”陈建刚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陈圆圆语气冷漠：“爸，别说了，我不想听。”抬起头倔强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再多说一句她就会立马离开。
陈建刚顿时缄默，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圆圆，爸爸和妈妈都很爱你。”
“你们真的爱我吗？”陈圆圆停下手里的筷子抬头反问，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到底，你们只爱自己，你们有考虑过我吗？”语气理智的不像话。她是真的失望了，所以语气才这样理智。可刚刚掉的眼泪又是什么呢？不知怎的，陈圆圆脑海里突然浮现小时候的画面，那年春节回老家，堂弟哭着闹着要玩自己手上的玩具，自己不给，他就在地上撒泼打滚。奶奶走过来一把夺走自己手里的玩具，俯身塞在堂弟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他不哭，整个过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自己。她怔愣在原地，看着温柔的奶奶和被宠爱的孙子，一幅尽展天伦之乐的画面，可为什么角落里还站着一个孤零零的多余的她，让整幅画面显得如此扭曲。她哭着跑走了，跑到妈妈跟前。妈妈问她哭什么，她抽泣着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妈妈牵着她的手，当着奶奶的面，把玩具从堂弟手里抢过来塞到自己怀里，犀利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奶奶，什么也没说，牵着自己回房间了。自此，奶奶更加厌恶自己。但她更爱妈妈了。
“爸，当初生我时，你们也希望是个男孩，对吧。”陈圆圆从回忆中清醒，脱口而出这句话，语气不像是寻求一个答案，而是带着已知的答案问着徒劳的话。
陈建刚看着女儿无望的表情，急忙否认：“不不，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陈圆圆坐在回学校的公交上，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脸上的急切，不知道为何泪流满面。她现在是怎么了？她的泪水像没拧紧的水龙头，缓慢不断地流出来，迟迟没有停止。她看着窗外，景色匆匆闪过，树、车、人，还有残留的夕阳。她想她跟这夕阳一样，也是残留的、残缺的、被剩下的。她想了好多好多，可又记不起具体想了些什么。只听到公交报站，她该下车了。
她不知不觉走到学校广场附近，音乐像水波一样缓缓来到自己面前，她追随着波纹的方向，穿过拥挤的人群，从缝隙中来到了舞台下。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下橙色的不耀眼的余晖，有些惨淡，但依旧美好温暖。李青站在舞台上唱着最后一句歌词：“哪怕只是余晖，我也要炽热。”可是余晖怎么可能炽热呢？最多只能温热罢了。李青看到了站在舞台不远处的陈圆圆，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在夕阳的怀抱里，看起来有些孤独、难过。尽管帽子挡住了她的眼睛，可他依旧感觉到了。
“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李青扶麦看着陈圆圆的头顶，眼神轻柔，“我想告诉她，你已经很棒了。”
演出结束后，陈圆圆走到于婧身边，于婧开心地去拥抱陈圆圆：“圆圆你真棒！大家都说《炽热》好听，词写得巨好！你也太牛了！”
陈圆圆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来得有点晚了，只听到最后一句。你们演出顺利就好。”她看向李青，第一次开口问他：“最后一首歌是什么？很好听。”
“苏运莹的《生活倒影》。”李青掠过低垂的帽檐，看到陈圆圆发红的眼睛。
“本来都唱完了，李青最后非要唱这首歌，还说送给一个人的。”于婧吐槽到，“幸好之前演出唱过这首歌。我真服了他了。”
陈圆圆看着李青发亮的眼睛，内心隐约觉得他是唱给自己的，但她还没自恋到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不说话。
陈子昂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两人，心想什么时候再给他们添把火，环顾四周却发现夏恩泽不见了。
“恩泽去哪了？”陈子昂打断两人旖旎奇妙的氛围，语气有些不安。
“刚才还在这呢。”于婧说，“我去看看。”说着便要去找人。
“恩泽刚才说要出去一下。”李青说，抬了下下巴看向陈子昂。
“我去看看。”陈子昂立刻领会，起身穿过人群，不远处灰色教学楼背面的阴影处站着一个男生，身影瘦削，手里拿着手机，低着头发呆。
陈子昂走过去搂上夏恩泽的肩，笑着打趣：“今天该你请吃饭了啊，人可不能跑了。”
夏恩泽眼睛里的忧郁消散，好似一朵烟花绽放，表情由惊变喜，微笑着任陈子昂搂着肩膀开玩笑。“不跑不跑。”他的声音总是很轻柔、温润，从来不会扯着嗓子大声说话。
“怎么，最近——”陈子昂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不开心吗？”
夏恩泽一副认真思忖的模样，表情有些迷茫，还有一些羞愧：“我觉得我应该开心，但好像没那么开心。”
陈子昂听完夏恩泽的话总结道：“我听懂了，意思就是不开心，但又逼着自己假装开心。”
夏恩泽听后笑了，陈子昂总是能轻易戳穿他内心的想法。
“夏恩泽，也就是你，换个人跟我在这打谜语，我早搂他两拳了。”陈子昂仰着头，金黄色的发丝跳动着，脸上是青春的痕迹。
“那于婧呢？”夏恩泽反问。
陈子昂“哼”了一声，语气轻蔑：“给她三拳。”夏恩泽笑着摇了摇头。
“我说真的！你觉得我不敢吗？”陈子昂嗓音莫名提高，像被踩了尾巴似的。
“你敢你敢你敢。”夏恩泽一连说了三个“你敢”，本意想抚慰陈子昂，谁能料想他嗓门更大了，深感自己被藐视了：“好，你不相信，待会儿我就让你看看——”
“看什么？”于婧从两人身后走过去，截断陈子昂未说完的话，不耐烦地冲陈子昂说，“快过来收拾东西。”
陈子昂被吓得浑身一颤，眼都瞪大了：“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心里却在庆幸还好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于婧凑近陈子昂，直直地盯着他，眯着眼睛问：“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看把你吓的，胆小鬼。”
“嘿，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我，陈子昂，绝对不可能是胆小鬼。”陈子昂拍着胸脯说着鬼都不信的话。
“好了，别贫了，快收拾吧。”于婧忙着收拾，没工夫跟陈子昂打嘴仗。
陈子昂跟夏恩泽使眼色，指着于婧的背影，嘴型好像在说“看我怎么收拾她”，夏恩泽笑得有些无奈。
陈子昂突然往前一步，手臂从高空挥落，轻轻拍了一下于婧后背。起势很足，力气很小，只能说假把式一个。
于婧皱眉回头：“拍我干嘛？”
“有土有土，我给你拍拍，看我人好吧。”陈子昂有些心虚，一副狗腿子谄媚样儿，还趁机多拍了好几下，而后默默退下。
“怎么样？我打了不止三下呢。”陈子昂骄傲、得意、炫耀、开心。
夏恩泽像哄孩子似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微笑着夸道：“厉害。”这时却听到于婧喊道：“小陈子，过来帮我打一下后背的土，刚才好像又蹭到了。”
陈子昂：“……”
于婧聚餐回到宿舍后，没过一会儿，手机响了。于婧看向陈圆圆，陈圆圆不知所以。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李青站在门口左侧大树的阴影下，路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昏黄的光，透过树叶照在李青身上。他一身黑色装扮，黑色衬衣加黑色西装裤，像是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了。已经很晚了，路上行人寥寥。陈圆圆下来的匆忙，披着一件灰色外套，穿着粉色睡裙，踩着一双粉色拖鞋，这一身格外地不搭。
李青看着陈圆圆走到自己身边，她的眼睛还是有点红，递过去一个粉色小盒子，说：“送你的礼物，谢谢你给我们乐队写词。”
于婧皱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李青，内心嘀咕：“送礼物就送礼物吧，怎么还换身衣服呢。太自恋了，真服了。”
陈圆圆接过去，低头看着，嘴角轻微上扬，抬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李青小声说了句“不客气”，从口袋掏出另一个盒子，递给了于婧：“陈子昂给你的。”
于婧有些惊讶地接过礼物，嘴里轻喃了句“还有我的呢”，眼睛一直盯着盒子，手指不自觉地捻着上面的蝴蝶结：“他人呢？”李青还未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哦，他喝醉了。”终于，于婧抬起头问：“你们什么时候买的？”
李青看了一眼陈圆圆的眼睛，说：“今天。”
于婧点点头，恢复平常的大嗓门，用孺子可教也的语气说：“干得不错啊，青哥，肯定是你的想法，陈子昂哪有这个脑子。”
李青和陈圆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陈子昂睡梦之中，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继续睡觉。
“这是冰块，用毛巾裹住冰块冷敷一下，眼睛就不会那么酸了。”李青递过去手里的袋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对陈圆圆说。
“谢谢。”陈圆圆有些讶异，旁边的于婧也很惊讶，李青被鬼附身了，怎么这么细心。
不远处有一个女生看着三人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又松开。她的眼神落寞、痛苦、无奈，还有一丝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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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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