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穿过教学楼走廊,卷起几张散落的活动通知。袁烬站在文学社招新展板前,目光掠过那些精心排版的诗句和推荐书目,最终停在社长介绍栏的照片上——萧驰,高二(3)班,照片里的少年有着一双过分清醒的眼睛。
“有兴趣加入吗?”
袁烬转身,正对上那双照片里的眼睛。现实中的萧驰比照片上更高些,肩线平整地撑起简单的白色校服衬衫,手里拿着两本诗集。
“别闹了,我不是早就加了吗。”
“那还盯着看,被我帅气的面庞吸引了?”
“驰啊,自恋是病,得治。”
三周前,袁烬向文学社投入的小诗让萧驰看到了,这也成了二人互相熟悉的枢纽,袁烬选择自我融入集体的第一步。
“你投的小诗我看了,思路不错啊。”
猛地被萧驰一夸,袁烬感到有些不自在,或者说是不习惯,但是很喜欢。他也没想到自己幻想了这么久的首次交谈居然就这么开始了。
“还是有瑕疵的,而且我文笔很一般。”
萧驰笑了笑,不是那种敷衍的社交性微笑,而是真正被勾起兴趣的表情:“文笔可以练,重要的是有没有想表达的东西。下周我们有读书分享会,要不要来听听?”
“好!”
读书分享会安排在周三下午的文学社活动室。袁烬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靠窗但不显眼的位置,翻阅着自己带来的《李尔王》。
萧驰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带着一小摞复印资料。“今天大家分享一下最近读的诗,或者任何触动你的文字。”话毕,余光看向了袁烬手中的书。
分享环节进行得轻松愉快,直到所有人的目光不经意间聚焦在袁烬身上。他感到熟悉的紧张感从胃部升起,但脸上依然保持镇定。
“我最近在读艾略特,”袁烬开口,尽管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声音却比预想中平稳,“尤其是《J·阿尔弗雷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里面那种疏离感和自我怀疑,很打动我。”
他故意选择了一个安全但又不落俗套的角度,既展示了一定文学修养,又不会显得炫耀。几个社员点头表示认同,萧驰的目光则多了几分深思。
“什么样的疏离感?”萧驰问。
袁烬谨慎地组织语言:“就是那种身处人群之中,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的感觉。仿佛所有互动都需要脚本,每个反应都需要预演。”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太过真实,太过暴露。但萧驰只是点点头,眼神明亮:“很有意思的角度。下次社刊我们可以做个相关主题的征集。”
活动结束后,萧驰自然地走到袁烬身边:“一起去食堂?顺便可以聊聊社刊的事。”
秋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袁烬与萧驰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毕竟刚认识,疏离感还是有的。
“你为什么对普鲁弗洛克那么有感触?而且,看起来你很喜欢具有悲剧色彩的文章呢。”萧驰突然问。
袁烬心里警铃大作,表面却不动声色:“可能就是青春期共有的迷茫吧。每个人不都会在某些时刻觉得自己像个演员吗?”
萧驰笑了:“在舞台上念着不属于自己的台词?”
“Exactly.”袁烬暗自松了口气,庆幸对方接住了这个试探。
食堂里人声鼎沸。他们找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萧驰从书包里拿出几本往期社刊:“这是我们最近做的,你可以看看风格。”
袁烬翻阅着社刊,注意到内页有不少萧驰的批注和划线。那些字迹挺拔有力,偶尔在页面边缘会有小小的插画或诗句片段。
“你的画很有趣。”袁烬指着一处小船简笔画。
萧驰略显惊讶:“随便涂的。你看得真仔细。”
袁烬迅速转移话题:“社刊下次主题定好了吗?”
“在想‘面具’相关的话题,”萧驰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袁烬的脸,“人们在不同场合戴的不同面具,以及面具下的自我。”
袁烬感到一阵心虚,低头假装认真看社刊。
接下来的两周,袁烬以讨论社刊为由,逐渐融入萧驰的圈子。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接话,适时提出建议,既展现能力又不显得强势。在所有人眼中,他是个有点害羞但很有想文学少年。
只有袁烬自己知道,每次社交互动后的疲惫有多沉重。就像今晚,文学社聚会结束后,他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终于能让脸上的笑容自然褪去。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他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刻,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戏服。
社刊准备工作紧张地进行着。袁烬负责一个栏目的编辑工作,这让他有更多理由与萧驰独处。他们经常在放学后的活动室讨论到很晚,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出明暗交替的条纹。
一个周二的傍晚,活动室只剩他们两人。袁烬正在校对一篇稿子,忽然感到萧驰的目光。
“你校对的样子很特别,”萧驰说,“每次都会先快速扫一遍,然后再慢下来逐字看,像某种程序。”
袁烬心里有些奇怪,他确实有这个习惯,是从网上学来的编辑技巧,没想到被注意到了。
看的真仔细。
“习惯而已。”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萧驰没有追问,但接下来的话更让袁烬不安:“有时候觉得你像个人机,每个动作都经过精确计算,又或者说是……”刻意的停顿导致袁烬心思混乱,面前的校刊也变得复杂难懂。
“这么难校对的吗?看来你真挺像个人机的。”
啧,还以为他看出来什么了。
“我看你整这么多前摇就是为了骂我两句吧。”
“诶,看破不说破嘛。”
“哪凉快哪呆着去!”
萧驰沉默了一会儿,窗外最后一道夕阳掠过他的侧脸:“你知道吗?你有时候完美得不像真人。”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袁烬精心构建的表象。他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都被看穿。
“哪有那么夸张。”他勉强笑道,声音干涩。
萧驰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转而谈起社刊进度。但那一刻的震动始终留在袁烬心里,像一面有了裂痕的镜子。
社刊出版前一天,全体社员加班赶工。凌晨一点,终于完成所有校对和排版。大家欢呼着互相击掌,周雨甚至激动地抱了一下袁烬。
袁烬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接受这个拥抱。他注意到萧驰正在看他,眼神复杂。
人群散去后,活动室又只剩他们两人。袁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却还是强打精神整理散落的稿件。
“你先回去吧,”萧驰说,“我来锁门。”
袁烬摇摇头:“没事,我帮你。”
沉默中,只有纸张摩擦的声响。忽然,萧驰开口:“你总是这样吗?”
“怎样?”
“即使很累了,也要坚持做完分内的事。即使不想笑,也会对每个人微笑。即使需要帮助,也从不开口求助。”
袁烬怔住了,手中的稿件散落一地。
萧驰帮他拾起纸张,声音很轻:“如果不喜欢那便说出来,你的情绪也很重要的,不必过于考虑他人,你可以考虑自己的。”
袁烬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腔。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些,考虑自己的感受吗,这可以吗。
“我......”他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关系,”萧驰笑了笑,那不是平时那种明亮自信的笑,而是带着某种理解的温和表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可以摘下来喘口气。”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罕见地沉默。到分别时,萧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给你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袁烬打开信封。里面不是他预想中的便条或礼物,而是一张小小的水墨画——一个站在舞台上的木偶,线已经断了,但木偶仍然保持着跳舞的姿势。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有时断了线的木偶反而跳得更好看。”
袁烬坐在床沿,久久凝视着那张画。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情绪在胸腔蔓延,既温暖又恐惧。温暖的是被人理解的可能性,恐惧的是害怕随时失去这份关心。
到底要不要对此有所期待,如果对象是萧驰,或许可以试试。
第二天,社刊大获成功。袁烬编辑的栏目尤其受到好评,不少人特意来向他表示赞赏。他应对得体,笑容恰到好处,但目光总不自觉寻找萧驰的身影。
中午,萧驰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递过来一杯奶茶:“无糖的茉莉奶绿,对吧?”
袁烬惊讶地接过:“你怎么知道?”
“观察所得。”萧驰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萧驰你学坏了!”
“这叫近朱者赤。”
“为什么不说近墨者黑?”
“你不是墨。”
那一刻,袁烬感到某种坚固的东西在内心融化。他小心翼翼维护的边界,被这种不经意的温柔悄然渗透。
“谢谢。”他说,这次的笑容没有经过任何计算。
周五的文学社活动结束后,袁烬故意留到最后。当活动室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深吸一口气,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这是什么?”萧驰问。
“我写的一些东西,也许……可以给社刊用。”
这是他谨慎迈出的一步,一次有限的坦诚。笔记本里的文字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但比平时表现出来的要接近得多。
萧驰接过笔记本,没有立即翻开,而是郑重地放入书包:“我会认真读的。”
回宿舍的路上,秋风已带凉意。袁烬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仿佛卸下了部分重担。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期待与萧驰的相处,不是因为社交需要,而是因为那种时刻他可以稍微放松警惕。
这种依赖是危险的,他告诉自己。越是亲近,越会依赖,越可能失去。但他无法否认,当萧驰看着他时,他感到的不是被审视的压力,而是被理解的可能。
那晚袁烬梦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剧场中,所有的面具都挂在墙上,而台下只有一个观众。哪怕幕布后面一片黑暗,拉开之后他也拥有了强烈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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