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固执的“隆隆”声,是洗衣机,也是他脑子里不肯停歇的噪音。
当年的事以另一种方式诉说出来,他只感到莫名的恼火。
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里冰凉的金属触感将他从无声的尖叫中稍稍拽离。
是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像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源,却也冰冷刺目。时间显示:凌晨4:07。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屏幕上悬着的,是白姐几个小时前的消息:
[凌晨3:22 - 白姐]:三辉的报价比我们低10%,明早硬仗。
“三辉……”他低声咀嚼这个词。
三辉,又是三辉。
同江瞮的公司凌芯一样,二者都是芯片供应商,也是死咬不放的竞争对手。而他们这次的同一猎物便是何宥的公司,启宸科技。
自三辉成立起,便如跗骨之蛆,仿佛他们的宗旨就是“对抗凌芯,能抢一单是一单”。
启宸科技,智能硬件集成巨头。分量重,胃口大,供应链的命脉。它几乎占了凌芯营收的30%。如今启宸重心从家居电器转向手机战场,厮杀更烈。
凌芯若不把握这次机会,未来的路,寸步难行。
白草生放包的细微声响似乎还在耳畔,而此刻,洗衣机沉闷的“嗡——嗡——”,在他听来,已不再是徒劳的清洗,更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商战擂响的催命鼓点。
次日上午8:15,启宸科技会议室。
何宥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扫过凌芯团队的提案书。
“白总,你们的芯片性能确实领先。”他忽然合上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过凌芯团队,最后,那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江瞳低垂的睫毛上停顿了半秒,“但三辉的报价比你们低10%。”
闻言,白姐眉头微蹙,江瞮握着笔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但白姐脸上职业化的笑容纹丝未动,只轻轻推过一份文件:“何总,性能领先是事实,但三辉为了这10%,偷工减料到了致命的地步。” 她指尖精准地点在一组对比数据上,“第三方实测,他们的散热效能比行业标准低20%。长期高负载运行?烧主板是迟早的事。”
何宥眼神微凝,没说话。
“启宸新机主打游戏性能,” 白姐乘胜追击,“想想宏宇科技的下场?就因为贪便宜用了劣质芯片,用户手指烫伤、大规模退货,品牌信誉一夜崩塌,损失上亿。” 她目光锐利地锁住何宥,“何总,启宸的声誉,值不值那10%的差价?”
阳光刺眼,江瞮清晰地看到何宥搭在文件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那道横贯无名指的旧疤变得格外明显。
何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倒计时,敲在凌芯团队紧绷的神经上。
“散热问题…” 何宥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权衡利弊的凝重,“理论上,确实可以通过优化结构设计、增强内部风道来缓解部分压力。工程师团队做过初步模拟。”
他抬眼,目光扫过白花音,“但白总,10%的成本优势是实打实的。启宸新系列需要下沉市场,覆盖价格敏感度极高的用户群体。三辉的方案,在特定定位的产品线上,有其商业合理性。”
白姐没有立刻反驳。她身体微微后靠,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
江瞮会意,手指在笔记本触控板上流畅滑动。会议室的智能屏幕瞬间亮起,取代了枯燥的图表。
第一幕:两张高清对比照片,如同法庭证物般并排呈现。
A图:一台拆解后的旗舰手机主板。核心芯片区域覆盖着凌芯标志性的“冰芯”散热系统——精密铜管与真空腔均热板结构紧密咬合,历经一年高强度游戏测试,金属光泽依旧,焊点饱满,无任何焦黄变色。
B图(触目惊心):同样定位的手机主板,采用三辉方案。芯片区域赫然一片焦黑!边缘甚至能看到因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焊锡凸起。旁边特写:一片廉价、薄得透光的人工石墨散热贴片,边缘已经卷曲碳化,与下方芯片的烧蚀痕迹完美吻合。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的吸气声。三辉代表李临风的脸色瞬间阴沉。
“优化设计?” 白姐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目光精准地刺向何宥,“何总,您指的优化,是让设计师在棺材上雕花吗?”
她不等何宥反应,指尖在平板上一划。
第二幕:屏幕切换,一个血红色的论坛热帖标题如同警报般炸开:《三辉芯是烙铁芯!玩家手指二度灼伤实录!维权群号XXXXX》
配图极具冲击力:一张是玩家红肿起泡、甚至有些焦黑的拇指指腹特写。
另一张是手机后盖内侧,清晰烙印着因高温变形失效的劣质散热贴片的轮廓,与玩家灼伤的位置严丝合缝。
“用户手指,不是实验室的传感器!” 白花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这就是三辉为了那10%利润空间,‘优化’掉真空腔均热板,‘优化’进廉价人工石墨贴片的代价!热堆积峰值远超安全阈值,局部温度突破90°C!这不是手机,这是握在用户手里的‘定时热炸弹’!”
她按下控制器。
第三幕:几张明显偷拍的照片快速闪过:
照片1:三辉某代工厂内部,流水线上堆积如山的、标识模糊的散热材料卷筒。
照片2 (放大特写):材料包装上模糊的耐温参数标识——最高仅85°C。远低于旗舰芯片高负载运行时的发热需求。
照片3:一份内部邮件截图(关键信息打码,但发件人、收件人、三辉logo清晰),内容赫然是采购指令:“XX项目散热材料按B级成本方案执行(即人工石墨贴片替代均热板),务必达成降本目标。”
“省下的每一分钱,” 白花音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重重砸下,“最终都会变成吞噬启宸售后预算的黑洞,变成压垮启宸品牌信誉的最后一根稻草!想想宏宇科技的下场?一夜崩盘,不是危言耸听!”
她目光如炬,直射何宥,一字一顿:
“何总,您确定,要用启宸的未来,赌三辉这根随时会熔断的‘人工石墨丝’?赌明天的头条会不会是——《启宸新机:玩家掌中‘自燃手雷’惊现市场!》?”
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何宥紧握成拳、指节青白的手上投下冰冷的条纹阴影。那道横贯无名指的旧疤,在极度的用力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李临风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诡异的酱紫,他猛地低头,手指在桌下快速敲击手机屏幕。
江瞮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以及李临风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带着鱼死网破意味的冷笑。他心头一凛,手指在键盘上无声翻飞,迅速切入舆情监控后台。
何宥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张灼伤的手指图片,仿佛能感受到那皮肉焦糊的温度。他整个手背都蔓延开一片不正常的青白,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漫长的十几秒后。
“……我们需要时间。” 何宥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内部需要重新评估风险权重。”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面前那份三辉的厚厚合同书,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推到了会议桌最边缘的位置。
这场谈判,胜负的天平,在这一刻被凌芯狠狠压下。
短暂的休会,气氛稍缓。
江瞮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沙发凹陷下一条幅度很小的弧线,纤细的手指敲击着键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在会议中发言不多,却时刻在观察三辉那边的举动,尤其是三辉的项目经理李临风接完一个电话后,脸上那股阴霾尽扫、胜券在握的诡异自信。
“小江,” 白姐端着咖啡走过来,瞥了一眼他的屏幕,“他们按捺不住了?”
江瞮将屏幕转向她:一条刚被“爆料”的微博,直指凌芯芯片“价格虚高、打压行业创新”,评论区水军开始带节奏。“舆论战。” 他声音平静。
白姐冷笑一声:“黔驴技穷。”
就在这时,李临风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自信笑容走了过来:“白总!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白姐递给江瞮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起身迎向李临风。
江瞮把电脑塞入公文包,目光却越过他们,投向大厅对面。
何宥刚出会议室,就被三辉的人团团围住。他微微蹙着眉,神情是惯常的疏离,但偶尔点头的动作,让江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昔日并肩的少年,如今站在利益天平的另一端,成了需要他全力狙击的目标。这认知带来的钝痛,比想象中更清晰。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何宥不知何时摆脱了包围,正隔着大厅,直直地看向他。
江瞮的脊背瞬间绷直,几乎是弹射般抓起旁边的公文包,起身就往洗手间方向走。
刚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背,试图浇灭那股莫名的心悸。镜子里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
身后,门被推开又关上。
何宥高大的身影堵在了唯一的出口。
“凌芯的证据链很完美。” 何宥的声音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响起,带着回音。
“技术部通宵核验了三批样本。” 江瞮关掉水龙头,抽纸擦手,动作刻意放慢,掩饰着指尖的微颤。
“贵司对我司,真是‘关怀备至’。” 何宥走近一步,镜子里映出他深邃的眉眼,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江瞮没接话,拿起公文包就要走:“何总,借过。”
何宥却像一堵墙,纹丝不动。“会上你一言不发,在等什么?”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试图穿透江瞮冷静的伪装,“等给我致命一击?”
“白姐在等我。” 江瞮重复,声音冷硬。
“为什么躲我?” 何宥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他猛地逼近一步,洗手间明亮的顶灯清晰地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流,以及那道横在无名指上的疤痕。
江瞮的心脏像是被那疤痕狠狠剜了一下,高中树林里,何宥砸向树干时被划破的手指画面再次闪现。他脑壳一疼,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撞到冰冷的瓷砖墙壁。
何宥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紧紧锁住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动。
“就像高中那次,在树林外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你看见了,是不是?看见我像个……像个疯子。” 他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然后,你就跑了。跑得真快啊,江助理。”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倒钩,狠狠撕扯着江瞮的记忆。
那混合着腐叶、劣质酒精和血腥气的绝望气息,连同何宥此刻眼中生人勿近的戾气,瞬间与初中厕所隔间里那些湿冷瓷砖、那些将他充满恶意的哄笑和刻骨的羞耻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怕我?” 何宥又逼近一寸,两人呼吸几乎可闻,他眼底翻涌着江瞮看不懂的浓稠黑暗,“怕靠近我,会看到比当年更不堪的东西?怕我会像当年那些把你堵在所里的混混一样弄脏你?”
他停顿,目光锐利如淬毒的刀锋,精准地刺向江瞮灵魂深处最溃烂的伤口,“还是说…你真正怕的,是你自己?”
他微微偏头,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万钧之力:“怕你这块吸满了‘晦气’的磁石,只要靠近,就会把当年树林里的那种‘毁灭’……再一次,吸到我身上来?”
江瞮脸色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手指死死抠进公文包的皮质里,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巨大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当年厕所里,那令人作呕的水滴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指尖濒死般的颤抖。
何宥看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近乎崩溃的惊惶,眼底深处那翻涌的暗流里,终于掠过一道痛楚。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此刻江瞮的狼狈刻进骨髓。然后,他沉默地侧身,让开了那条通往出口的路。
江瞮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羞耻。何宥最后那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依旧商战……
注意,白姐和李临风不是CP,勿磕
哦对了,关于初中厕所的情节,是因为江瞮被霸凌,至于原因,后面会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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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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