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辉的恶战虽胜,凌芯团队却无暇庆祝。紧绷的神经刚松懈几分,来自何宥的电话,就让白姐刚扬起的嘴角沉了下去。
“董事会卡住了。”白姐言简意赅地向核心团队传达,“三分之一的人,举荐了一家新入局的企业——威夫莱斯(Wavelets),外商背景,资本雄厚。他们咬死了凌芯的交付周期和‘潜在风险’,要求重启评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成了看不见硝烟的拉锯战。技术答辩、方案优化、价格谈判、风险评估报告……凌芯团队倾尽全力,在何宥的强势推动下,艰难地回应着董事会的每一项质疑,同时也感受着威夫莱斯带来的、与三辉截然不同的压迫感——对方的方案庞大而周全,报价极具侵略性,其代表在谈判桌上展现出的,是跨国巨头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精准与高效。
最终,凭借无可挑剔的技术适配性、何宥力排众议的坚持,以及一份近乎苛刻的履约保证和风险承诺书,凌芯惊险地保住了合同。
会议室里响起压抑后的短暂欢呼。白姐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她抬手压下了声音,目光扫过疲惫却兴奋的团队成员,最终落在江瞮若有所思的脸上。
“合同是签了,但这一仗,赢得不踏实。”白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威夫莱斯……他们的动作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他们报价和方案都很凶啊。”有人不解。
“正是太‘凶’、太‘完美’了,才不对劲!”白姐敲了敲桌面,“这一个星期,他们对我们方案的核心专利细节追问得异常深入,但对启宸科技未来两年的产品规划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谈判后期,当我们亮出最后的底牌(履约保证)时,他们的首席代表,那个叫詹姆斯的,眼神里没有挫败,反而……掠过一丝了然,他端起咖啡杯的时候,在杯壁敲了三下,像是终于确认了某个关键信息点,随即恢复了那种精准的平静。”
她顿了顿,看向江瞮:“小江,你跟他们技术团队对接最多,感觉呢?”
江瞮回想起威夫莱斯工程师那些看似专业、实则迂回刺探启宸-凌芯合作模式细节的问题,眉头微蹙:“他们不像来竞标的……更像来‘做调研’的。”
“没错!”白姐眼神锐利,“我怀疑他们这次竞标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赢!而是借机摸清我们的底细,甚至……埋下钉子。后面,他们很可能会在知识产权、供应链、甚至客户层面给我们和启宸制造麻烦。都打起精神来,真正的硬仗,恐怕才开始。”
白姐这短暂的告知结束,成员们立即紧绷神经,投入工作中。而江瞮则到处收集威夫莱斯的具体资料。
很快,周六就来了,江瞮跟白姐请了假,白姐则让他好好把握与何宥交谈的机会。
下午三点,江瞮准时到达那家风铃花主题餐厅外。何宥已等在那里,身上换掉了束缚的西装。一件肌理感柔和的圆领衬衫,一条简洁的灰色高腰长裤,衬得他身形挺拔又带着几分闲适的松弛。他看见江瞳,唇角自然上扬,偏头一笑,暖光落在他眉梢眼角,柔和了平日的棱角。
江瞮一步步走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滞在何宥的胸口——一枚小小的、被精心封存的风铃花干花书签。
那抹褪去鲜艳却依旧清晰的浅紫,像一枚印章,无声地烙印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是他高中时在植物园偷偷塞进何宥书本扉页的那一枚。
像是被这无声的旧物轻轻撞了一下,酸胀的微麻感爬上心尖。
“我们不进餐厅了,”何宥的声音将他拉回当下,温和而清晰,“就在附近的公园走走吧。”
江瞮点头,喉间有些发紧,只低低应了声:“好。”
两人并肩,沿着湖畔蜿蜒的步道缓缓前行。脚下是木质栈道温润的触感,发出细微而富有节奏的吱呀声,应和着远处模糊的人语与近处湖水温柔拍岸的低吟。枫杨的枝叶在夏末的暖风里沙沙絮语,路边昂着头的风铃花,偶尔打着旋儿飘落,拂过膝盖,又悄无声息地坠入草丛。
沉默走了一段,何宥的目光投向被夕阳染成金红的湖心。他开口,声音不高,像怕惊扰了这黄昏的静谧,又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清晰:
“在树林里,”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手上拿了什么?”
江瞮低垂着眼睑,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花瓣:“卷饼。” 短暂的停顿后,又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带给你的。”
何宥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开阔的湖景上,脚步未停,只是那沉静的侧影似乎更凝实了几分。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那娓娓道来的声音,如同湖面被微风揉皱又抚平的涟漪,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谢谢你,江瞮。” 他叫他的名字,字音清晰而郑重。
“那年的事……是这样的。”
暮色中的沿湖公园,像一块巨大的、融化的琥珀,将暖橙、金红与渐深的靛蓝温柔地包裹、晕染开来。何宥的声音,便成了这幅油画里沉静而略带忧伤的画外音:
“高二下期末,复习最紧张的时候……我爸,被卷进了一场精心设计的商业漩涡里。” 他的语气很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然而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搭在栏杆上、指节悄然泛白的手,泄露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涌。“那里面充满了构陷、算计、颠倒黑白的‘证据’。它们……成功地把一个敦厚、甚至有些古板的人,推进了监狱的高墙之内。”
江瞮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何宥线条冷硬的侧脸上。他看到何宥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某种无形的硬块。
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可能泛起的波澜,只留下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阴影。江瞮的心跟着那喉结的滚动而收紧。
原来这世间的构陷与倾轧,早在少年时,就已如藤蔓缠绕过何宥的人生。
“你敢相信吗?” 何宥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嘲弄与苍凉,“一个一辈子奉公守法,甚至有些迂腐的老实人,最终会穿着囚服,隔着冰冷的铁窗?”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这过于具象的画面,目光投向湖对岸渐渐落下的太阳,声音里透出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后来……事情查清了,是构陷。他出来了。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有些代价,一旦付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被时间冲刷过的疲惫:“我妈……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个消息如同让琴弦崩断的最后一勾……父亲被带走那天她就晕倒了,诊断是心源性休克。后来……人虽然醒了,但精气神彻底垮了。父亲出狱前三天,她突然能坐起来了,甚至还能对我笑……那晚我趴在她床边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已经凉了……”
尾音落下时,带着强行压抑后的哽咽,一种无声的悲伤,如同沉入湖底的巨石,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江瞮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沉重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起自己当年在树林外,只目睹了何宥砸树自毁的狂暴,只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却全然不知,这绝望背后竟是如此冰冷彻骨、足以摧毁一个家庭的滔天巨浪。
何宥微微仰起头,看向天边的一抹金,声音轻缓而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通透:“这些年,慢慢也想通了。与其说恨那些构陷者,不如说……恨那时的自己太弱小,恨命运弄人。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带着她的那份,好好走下去。”
那绷紧的侧脸线条,在暮色四合中,显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坚毅与从容。一种无声的、已然接受的悲伤,如同沉入湖底的巨石,虽然沉重,却不再翻涌惊涛骇浪。
他看着何宥此刻平静叙述下深藏的痛楚,看着他颈间那枚在昏暗中依然清晰的风铃花书签——那是少年时唯一残存的、带着温度的印记。
一股迟来的心疼与难以言喻的愧疚,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冲得他眼眶发热。
何宥似乎感受到身边人情绪的波动,他脚步停住,目光投向旁边一张临湖的长椅。两人无声地坐下。
长久的沉默在释然的平静和风铃花的余香中弥漫开来,只有湖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石。
何宥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那只带着狰狞疤痕的右手垂落下来,那道旧疤像一条沉睡的、却永不消失的印记,记录着过往,却不再带来刺痛。
江瞮的目光深深定格在那道疤痕上。
这是少年绝望自毁的烙印,也是埂在他们之间误解了八年的鸿沟。
无数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搅。
不知过了多久,何宥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挪近了些,侧过脸,小心翼翼地探寻:“你当时在树林里看到的我是怎样的?你在害怕什么?”
江瞮听到发问,立刻扭头看向他,却发现两人靠得很近,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开了一点距离,声音越说越小:“没怕你。”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粗糙的木质椅沿,指节发白,“只是……你砸树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初中那次……我跟你说过的。”
何宥看着他紧抠椅沿的指节发白,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带着无限温柔的力道,稳稳地环住了江瞮紧绷的肩头,将他微微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瞬间僵硬,他收紧了手臂,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知道…别想了,江瞮。都过去了…我明白…我理解。”
他理解那种恐惧的根源,理解那并非针对他个人,而是深植于江瞮过往的创伤。他更痛恨自己当年的失控,竟成了触发江瞮伤痛的引线。
流年似水,八年时间洗净了何宥的污渍,可偏偏这流水学着滴水穿石的劲,在江瞮这块石头上凿出一个洞来。
“我不想让你带着创口走过一辈子。”何宥柔声道。
那就由我来填补。
晚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一阵风过,吹落一阵更密集的风铃花雨。浅紫的花瓣纷纷扬扬,轻盈地落在他们紧紧相依的肩头,也有几片,恰好落在了何宥右手那道此刻被誓言覆盖的疤痕上,还有一片,落在江瞮被这惊心动魄的承诺震得微微睁大的眼眸前。
他听到那句话,心脏像是被那滚烫的誓言狠狠烫了一下,他望着何宥,望着对方眼底那片深沉而坚定的温柔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仿佛要确认这的承诺是否真实。
他不是恨我……他只是,太痛了。
这个早已被理智接受的真相,在梦魇过后依然无法被情感接纳。
可我……我当时却只会逃跑。我甚至……现在还在逃。
久到落日彻底沉入远山,天幕被渲染成深邃的蓝调,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他失神的脸庞,吹乱他一缕额发,挡在眼前。
何宥这才抬起手,指腹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捋顺那缕头发,慢慢地绕到他耳后
江瞮这才回过神来,道歉的话在舌尖辗转,却吐不出半个字。
直到何宥的指尖掠过他冰凉的耳垂。
“冷?” 何宥的掌心贴住他后颈,体温穿透衬衫,“你躲我的时候,也是这种温度。”
江瞮猛地别过脸。原来这人一直记得,高二初冬他甩开何宥的手逃开时,指尖冻得像冰。
“对不起...” 他终于嘶声说出口,“我该问的...不该疏远你。”
何宥也学着他:“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才知道真相。”
两人相视一笑,夏末的晚风翻过季节的下一页,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初识的那个秋。
“下周……”何宥看着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威夫莱斯那边估计会有动作,白姐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江瞮眼中,“准备好了吗?”
江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他胸前那枚风铃花书签,轻轻点了一下头。
湖景的蓝调,温柔地拥抱着他们。湖面银光摇曳,倒映着岸边渐渐点起的灯火,将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隔绝得只剩下彼此。
流年似水,而此刻,水波温柔。那凿开的洞,正被滚烫的誓言,一寸寸,温柔填满。
同事:哟,何总今天怎么打扮的这么好看?
何总:约会。
误会终于解除了,但是,追妻之路依然路漫漫其修远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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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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