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干爽的新衬衫时，姜拾是有点不习惯的。
毕竟他太久没穿过正常衣服了。
柔软的贴肤布料与之前泛潮的布条相比，体感舒服了不是一点半点。
旧衣被堆弃在脚下泥地里，皱巴巴一团，不再有任何使用价值。
姜拾最后看了它一眼，便收回目光。
身上的衬衣是林一品的，本来塞登山包里备用，没想到最后用在了他身上。
由于体型有差距，对方的衬衫挂他身上空荡荡的，长度垂至腿弯，勉强遮住大腿，衬得支出去的俩小腿有点过分纤瘦了。
姜拾赤着脚，在洞里晃悠着适应了下，转头见林一品仍背对自己，出声提醒道：
“好了。”
对方应声回头，目光上下一扫，停顿在他领口处。
男人没说话，只上前两步，伸手将那处折进颈窝的衣领轻轻翻出来。
然而撩开少年颈侧银色柔软卷发时，林一品目光一怔——
一枚古怪蓝色耳钉镶嵌在瓷□□致的耳垂上，发散出别样美感。
察觉到对方动作停顿，姜拾侧头问道：“怎么了？”
林一品不动声色地轻触了下那枚耳钉，随后道：
“……这个丢掉吧，太丑了。”
“什么？”
姜拾顺势摸了摸耳垂，指腹捻过异物时眉毛一抬，惊讶于身上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完全不知是何时戴上的。
既然如此，又被说丑，他无所谓地朝提出建议的人伸出耳朵，示意对方帮忙摘一下：
“那就丢掉好了。”
下一秒，耳垂被温暖指尖触碰，对方动作轻柔地旋开耳后某处配件，过了一会儿才得以将耳钉取下，随手丢掷在泥地里。
姜拾拢了拢脸侧长发，探头朝山洞外看去，耳垂上徒留一个深红色小孔，氤着透肤的血色。
洞外天色大亮，云层未散。他觉得时间正好，于是开口：
“出发吗？趁现在没太阳。”
体质上的限制是硬伤，姜拾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补充道：
“……但我只能送你到山脚，出了山就没有树，我不能挨晒。”
但是这样就要承担对方一去不返、白嫖自己的风险。想到这里，姜拾有点郁闷。
……可恶！这场交易里，对方只需要被带下山就好了，而他小僵尸考虑的就多了。
好在对方听完这话沉默片刻，便回复道：
“那答应要给你的东西呢？我多跑一趟倒没关系，但你又要饿上很久了。”
姜拾听罢，胃部隐隐痉挛，似在对此表示抗议。
对方没有逃单的想法是好事，但他真的不想再等很久了。
他心思不深，感受全写在脸上。
林一品看在眼里，提议道：
“与其双输，不如跟我进城。”
“……”
姜拾眉梢一动，没有回话。
——跟对方进城？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毕竟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待在山里，除了先前从城市边缘逃离的少许记忆外，没有其他任何关于“城里”的印象。
体验的空白令人本能地抗拒去到陌生的地方，抗衡着姜拾对于填饱肚子的渴望。
即使他有这个勇气过去，凭他的特殊体质和奇怪外形，难道就不会给对方添麻烦吗？
似乎猜出他的顾虑，林一品开口道：
“没事的，姜拾，遮阳不是难事。”
又道：“只要跟我一起，城里对你来说也不会危险。”
姜拾看他一眼，低头稍作衡量，最终本着食物暂时至上的原则，点头道：
“那事成之后，我再回这边好了。可能需你要帮忙指下路，外面我不熟。”
闻言，林一品微弯眉眼，欣然应允：
“好啊。”
……
原生态的山路并不好走，泥土喝饱了雨水，下脚泥泞。
姜拾赤脚踩上一块湿润柔软的苔藓，顺便蹭掉脚底的泥渣，脚心蹭得痒痒的。
身后紧跟着传来询问声：
“在这里一直都是光脚吗？会不会痛？”
姜拾迈下一块山石，没有回头：
“其实还好，我很少像今天这样走很多路。”
平常他都是找个阴凉的、安静的，野兽少的地方呆着，毕竟没有多余的能量可以消耗，他本身也没什么非要动起来的理由。
“……那就是会痛，”
林一品跟着他迈下石块，叹气道，
“带路的事不急，做下防护措施再走吧。”
虽没有合适的、多余的鞋子，起码可以拿布料之类包一下。
姜拾却很无所谓，摇头拒绝：
“不需要，我跟你不一样，轻易不会受伤。”
他防御力和自愈力都挺强的，这也是为什么在被雷劈之后，只睡一觉就好了的缘故，只是更饿了而已，有种身体马上被掏空的感觉。
他不知道僵尸会不会饿死，但对他而言，只要还没失去理智就无所谓。
想到这里，姜拾忽然有点心虚：以他之前的精神状态，要是再过一段时间，还真说不定怎么样。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老天爷赏雷劈！
姜拾心情忽然美妙。
虽然挨劈过程不太体面，但他心里觉得自己体面多了。
没那么像讨嫌的怪物了，能正儿八经地混口饭吃了。
林一品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少年脚步轻快了些，显然心情不错，不由抬眼问了句：
“为什么不一样？你都经历过什么？”
姜拾卡住了几秒，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要怎么答，但他无能为力：
“不记得了，但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哪有僵尸会讨厌吸血呢？可是……”
可是，那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或许这种“我本不该”，也不过是长久以来，因自我嫌弃而产生的美好幻觉罢了。
他咬住唇，没再往下说。
林一品却忽然接话：“……你觉得自己是僵尸？”
不知为何，他停顿了几秒，忽然一笑，语气似有无奈：
“我不觉得你是那么低级的生物。”
“——它们应该不会在很饿的时候，还想着用自己的劳动力换吃的。”
“你确实有别于人类，”他缓缓道，“但在我看来，你要更好。”
这番话铿锵有力，不似作伪。听着听着，姜拾心里竟泛上点从未有过的情绪，带路的脚步也顿住了，侧过头看向对方。
——对上一双认真盯着自己的眼睛，眼神平静温和，没有他曾经见过的嫌弃和畏惧。
姜拾不自觉抿唇，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心想，对方真是太天真了，如果自己还是靠吸血才能活，狠狠咬上他一口的话就不会这样想了！
不过也是，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在山里迷路？
他舔了舔犬齿，想，遇见现在的我，算你这家伙运气好。
……
上午十点，B市市区外围，曙光研究所内。
近乎纯白的办公室中，键盘声噼里啪啦地响起，带着些微的焦躁。
“多久没检测到生物波动了？”
冰冷的电子音响在耳麦里，面对质问，屏幕前的男人紧盯面前流动的数据，额头冷汗直冒。
“……一小时零八分，但之前追踪器回传的数据显示，生物体征还算稳定，以我们外放实验体前确认过的身体数据来看，它基本不可能突然死掉，除非发生了无法预计的意外。”
他语速极快地汇报着，抬起白大褂的袖子擦去额角的汗，继续道：
“作为有缺陷的、去记忆化进行生存测试的外放实验体，它这两月回传的身体数据渐趋虚弱，说明其先前的对抗性和低食欲并非来源于对实验环境本身的抗拒，而是源于一种，哪怕在极度饥饿的失忆情境下，也无法自主修正的个性。
它的表现不符合我们的筛选标准，即使没出意外，我们也准备近期派人进行回收、酌情销毁的……”
“对照组实验体情况怎么样？”
耳麦里的声音突然话锋一转。
“……目前剩余两位存活，状态均良好，食欲和体质稳步提升，洗脑程度高，服从性强，准备开启最后的社会化实验。”
男人回答声音谄媚，哪怕不见耳麦对面人影，依旧点头哈腰，姿态极低。
“很好，加快改造进程，一月后准备初次基因提取制剂，并预估其后续使用寿命，可否达到一年以上。”
电子声下完命令，停顿了下，继续道：
“外放实验体找人回收下尸体，作为S级项目的残缺品，应该发挥剩余研究价值。具体你明白怎么做，结果两周内向我汇报。”
“好的，好的，您放心，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投资。”男人急忙应道。
“嗯。”
耳麦中传来电话挂断的忙音，男人舒了口气，向后靠坐在椅背上，眼中不同于方才的谄媚，漫上一丝阴翳。
——他十分确定，S—04号没有死。
哪怕是基因改造的残次品，它的生命力也强到不可能在瞬间失去一切生命体征。
一定有意料之外的小概率事件发生了。
但S级项目责任重大，哪怕丢失的是残次品，他也实在害怕担责，只能暂时对上欺瞒。
男人不自觉摸了摸胸前刻着“高级研究员”的名牌。
他刚爬上这个位置没多久，在前上级搞砸上个项目导致失踪以后。
说是失踪，但谁都知道这家伙被投资人杀鸡儆猴了。
而他不想成为下一个，他挤进这里上班只为多挣点钱，并且有命花。
——这个S级项目项目如果研究成功，成品注射后能延长寿命、增强体质，投资人一满意，尾款数目就惊人。
不过……该基因药剂目前预测效果也有缺陷，就是副作用会大一些，注射期间要靠进食人血为生。
对于如今把控研究所命脉、对外也几乎一手遮天的财团高层来说，这是很不“体面”的。
如果实验品能改造出其他进食方式就好了，对此他曾无数次妄想过。
比如光照，或者……充电。
但实现的可能性基本为0。他们再怎么扒拉实验体基因片段，也无法人为加进如此偏离原本物种的信息。
思索间，男人摘下眼镜，皱眉用力揉按鼻梁。
——这种实验不是第一次了，耗费资源巨大，并且缺德。
像他们这样外放有一定危险性的实验体，已经算不上太出格的行为，毕竟原则上一切以投资人利益为主。
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人给他们擦屁股。
但一旦实验成果不尽人意，没达到那些人的要求，撤资事小，负责人遭牵连事大。
胸前的高级名牌沉甸甸地，坠得他心慌。
得抓紧补救才行。
——虽然当初为了保险起见，在S—04号心脏附近植入过远控微爆装置，但在没找到它前，启用这东西也是徒劳。
当务之急，是找到他，评估其是否还有继续用作**研究的价值。
没有就杀掉并回收尸体，有价值的话再试试活捉。虽然他觉得后者基本没可能，也没必要。
追踪监测器突然失效确实是个疑点，那东西虽然看着像耳钉，但只有专业研究员才清楚无伤取下它的机关所在。
但S—04号在偏远深山里被其他研究员恰好发现并捡走的可能性有多大？万分之一有吗？
谢主任为自己的奇思妙想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拿上身份卡登入研究所专属联络网，拨通了某个电话：
“嘟——”
电子忙音过后，联络器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年轻女声：
“您好～代号‘SU’，请详述本次任务及报价。”
谢主任轻车熟路地将具体定位和姜拾的照片传了过去，道：
“定金二十万，帮我找个基因改造实验体。”
对面女人回复很快：
“收到，给个时限。”
谢主任迅速道：
“限时七天内找到目标、实时监控并向我汇报位置，届时会根据其状态决定是回收尸体，还是活捉带回研究所。
……不管哪种回收方式，尾款都结六十万。”
“成交。”
听筒内传来的女声带着一丝愉悦，果断道。
[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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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食物暂时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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