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山脚时已是正午，烈阳从渐散的云层里露出金边，姜拾带着林一品猫在树荫里，脚下是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环山水泥路。
即使抄近道下山，两人也花了小半天，这一步一脚印地走下来，姜拾觉得之前吃进去那点儿电，又全给搭路上了。
胃里电量告罄后，身体也紧跟着想要进入休眠状态，自从蹲坐在路边后，他一句话也没跟身旁的人说。
……提不起劲，想睡觉。
姜拾裹着一身懒气儿，眼皮半合，眼神放空——树影外，某处小水洼被淡金色暖阳晃出一小片粼粼波光，煞是好看。
很治愈的感觉。
令他本能地觉得这光照在身上也应该是暖洋洋的，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有剧烈的灼烧感。
鸟鸣在头顶隐现，时不时地叫两声。
余光里，林一品蹲姿闲适，脸上云淡风轻，硬是把迷路蹲成了度假的样子。
像是根本不担心在手机失联、路途偏远的情况下，接下来该怎么进城的问题。
姜拾更不担心。他本来就对这事心里没概念，更何况现在已饿到处于半关机状态。
他蹲在原地，放飞思维的同时放空自己，时间流速在发散的意识中趋于模糊。
身旁人一直很安静，视线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姜拾懒得抬头，也不知对方在看什么。
终于，在十几二十多分钟无聊的等待后，有辆电动三轮自远处颠簸而来。
临近了，驾驶位的大爷侧过头，诧异地瞅了他们一眼。
同一时间，林一品目光落在对方系在车把的宽檐草帽上。
姜拾虚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身旁的人起身，温和地跟来人打招呼，紧接着，车子捏闸的声响传入耳中。
上前攀谈的过程很短，三言两语后，林一品直接往大爷怀里塞了卷红票，对方象征性推拒过后，利落地解下车把上的草帽递给他。
男人转身往回走，只片刻，姜拾便感到有轻盈的重量扣上头顶。
他微微抬脸，目视林一品半蹲下来，慢悠悠地挽起登山服袖口，手指仔细捻过草帽的固定绳，沿着他侧脸拢在下巴处，最后轻轻收紧。
“好了，走吧。”
确认草帽带结实了，林一品顺手拍拍他脑袋，微笑邀请道。
姜拾在饥饿中默默积蓄了下力量，撑着膝盖起身，抬眼看向路对过——
大爷依旧等在那里，朝他们传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察觉到这目光主要是针对自己，姜拾本能地伸手往下压了压帽檐，不希望自己异常的发色和瞳色惊吓到对方。
“预计下午才会到，你饿得难受的话，路上可以先睡一会儿。”
林一品带他走出树荫时，细心提醒道，
“车上我看了，还算干净，只是座位有点硬，要委屈你一会儿了。”
姜拾只觉得他说话太夸张，之前都一起睡过山洞了，怎么可能还会嫌弃好歹有层海绵的硬座？
与此相比，他更在意草帽帽檐不够大的问题，上车坐好后要抱着腿缩成一团，才能在阳光的笼罩下勉强保护好自己。
林一品看出他的窘迫，直接脱下外套递过来，示意他盖在腿上：
“先做好防护，等进了城，再带你去选几件合适的衣服。”
姜拾点点头，接过外套时抬眼看去：对方上身只剩下件白色露肩背心，臂膊肌肉线条流畅，暗含力量，显然经常锻炼，跟他的体型完全不一样。
但姜拾不羡慕，他觉得自己在不饿的时候，力气不一定比对方小。
上车前，林一品临时借用老头的小令通，走远了些，不知给谁打去个电话。
姜拾在对方经过身侧时，同样从老式手机上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吸引力，但食物香气淡得不行，趋近于无，让人根本没有拿它填肚子的**。
……是快没电了还是质量问题？他有点疑惑，但也没太在意。
通话声远远传来，在风中若隐若现。
姜拾平时听力不错，奈何现在饿得五感迟钝，只隐隐听到“不用来接”，“样品邮寄”，“信我”等零星字词。
两分钟后，林一品归还手机上了车，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旁，顺手帮忙整理了下他披在身上的登山服，确保每处皮肤都不会晒到太阳，才满意地笑了笑，道：
“休息吧，到了喊你。”
姜拾没有异议，睡觉确实是最好的节省耗能方式，他胃里的能量早已被一上午的运动榨干，想耗也耗不动了。
他闭上眼，在三轮车的颠簸中渐渐沉入梦乡，以一个略微蜷缩的、不自觉有所防备的姿态。
林一品挨在他身边，过于优越的肩宽和腿长衬得后座有些拥挤。
他单手拄着下巴，偏过头看去：少年睡相很好，白色眼睫纤长低垂，随呼吸微微颤动。
唇色很浅，血色缺失，不知道吃饱后会不会好点。
林一品收回目光，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声，从包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翻过写满了近期采样记录的内页，抽出笔杆，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采样研究暂时中止、计划移交，新增实验计划主体：外部基因改造样本（两月前脱离实验室，初步判定期间未进食）
对象进食方式或因外部刺激发生转变（吸血→充电？），攻击性降低，互动性增加，利于日后近距离观察及引导。
此前外部实验进程推测：基因改造进程较高，稳定性未知，实验主体记忆缺失，认知水平较低，智力中等，同情心偏高，逻辑能力较强。
下阶段实验计划：
饲养（观察能量获取方式、吸收速度、个体感受及稳定性，观察后续是否有基因退行迹象，研究充电进食可否固化为常态）。
认知补全、重构（塑造以引导者为中心的基本认知，约束其行为，为提升后续实验配合度搭建关系基础）。】
写到这里，他笔尖稍作停顿，随后在空白处写下两处地点：
江北研究所。
城南别居。
他笔杆拄着下巴思索片刻，最后在“城南别居”上落笔，重重画了两圈。
似乎对这个决定挺满意，林一品眼中浮现笑意，扭头看向身旁沉睡的人，稍微俯下去，极其轻声道：
“既然从其他研究所里出来了，类似的地方就先别回去了，那种环境也不适合你这种还保有个性的。”
“……我们可以，试试别人从来没试过的相处方式。”
他语气轻松愉悦，仿佛不是在对一个实验体讲话，而是在跟一个很感兴趣的新朋友倾心交流。
除了欣赏姜拾目前保有的个性，期待跟对方未来几天的相处外，其实更令他感到兴奋的是——
亲手重塑一份未知的研究成果，修整毛边、重刻印记。
更具变化，更有挑战，更不无聊。
而且可以，申请居家办公。
林一品嘴角弧度愈发上扬。
权限高还是有点好处的，他想。
最起码，他捡到的，他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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