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觉得这个新人类不诚实。
他刚刚的停顿分明是想问“你是什么东西”之类质疑他所属物种的话。不过这人愿意在说出口时改正，还不算坏人。
“你是什么人？”他反问道。
卷毛头男人把凳子一踢，举起枪对着他，怒目圆睁。金发年轻人与他拉开些距离，一只手扶着肩膀，态度依旧温和。
“我叫洛桑，他叫张岳。”金发年轻人嘴角微笑着说，“你呢？你有名字吗？”
江州悄悄躲开枪口，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叫江州。”
“江州……”洛桑默念一遍，笑着说：“水上的陆地吗？很有意思的名字。”
洛桑眼角弯起，放下扶着肩膀的手把他拉到椅子上，同时略带警告意味的看向另一个人，“张岳，放下枪，他现在没有威胁。”
“你疯了！”张岳脸色很白，竟然把枪对准同伴，“它的眼睛，还有头发，你难道看不出它的来处吗！？我们带来的控制器全部掉进海里，你准备拿什么控制它！带它回诺亚城，出了事你能负责得起吗！？”
洛桑的声音也加重了这场：“张岳！”
江州歪着头，侧眼瞄自己的头发。
人类的发色本来就是多样的，他的银白色头发虽然不常见，但是也不算特别，只是长得比较快而已。
砰——
潜水器突然被不知道什么狠狠撞击，唯一站着的洛桑险些撞到尖锐的桌角，幸好江州反应快迅速挡了一下，但他和洛桑都因为惯性被甩到另一侧的墙上。
还没站稳，第二次更猛的撞击又来。
“没事吧？”洛桑抓住墙壁上的扶手问。
“……没。”
江州睁开眼睛，他刚刚条件反射抓住身边的东西，这才发现新人类的潜水器里，所有东西都被固定在一定的位置，甚至墙壁上不同高度的位置都安装着扶手。
洛桑抓起他的胳膊，他感觉到一阵刺痛，一看，手臂上划出一道深口，鲜红的血蹭染了整个衣袖。
砰砰！
撞击还在继续，玻璃窗外一片漆黑。他有些疑惑，潜水器还没有下降到深海处，不该没有光亮，而紧接着所有人都呼吸一滞。
那漆黑的一片竟然在动，随后一条鱼尾拍着窗户慢悠悠的游过，紧接着巨鲨张着血淋淋的嘴冲向玻璃。
砰！
“扶稳。”洛桑语速很快的嘱咐一句。趁着巨鲨攻击的空隙，一手迅速打开耳侧通讯器，一手握住扶手往驾驶室走，“长官，你那里情况如何？”
对面说了什么江州听不到，手臂上的伤口很疼，他自身的修复能力正在发挥作用。他的位置离玻璃很近，巨鲨的尖牙太吓人，他想离这里远点。
张岳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瞪他，他只能跟着洛桑挪到驾驶室外。
“收到。”洛桑顺利坐到驾驶位系上安全带，他打开控制面板，同时对通讯器对面汇报：“潜水器遭受巨鲨攻击，具体种类暂未确定，您暂时不要靠近海岸。“
“明白。我立刻尝试将它引走。”
对方又说了什么，江州看到洛桑双手握住操纵杆，回答：“收到！”
他忍不住看向玻璃窗外，巨鲨又游过去，显然想再次攻击。
他抓住扶手紧闭上眼，身体因为惯性后仰，但不是因为巨鲨的冲击。
洛桑控制着操纵杆猛地加速潜进深海，探测器捕捉到巨鲨的位置投射在显示屏上。
巨鲨游速快，但是不辨方位反应迟缓，江州注意到洛桑在刻意控制潜水器的速度。每次巨鲨加速攻击，他就加速，同时不停地左右调整方向。等巨鲨发懵不知道往哪边时，他又放慢速度等它靠近。
果然智慧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生物的最大特点。
他的腿入水后也会合成鱼尾模样，如果是他在水里，他就不会被这样式的愚弄。
不过，他的速度没有新人类的潜水器快，好像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着，后脑突然被硬物抵住，张岳的声音凶巴巴地出现在身后。
“喂，你给我站到那边去。”
“……什么？”他回过头后撤一步，攥着扶手轻声问。
“你他妈不是能听懂人话吗？跟老子装什么装。”张岳边说边拿棍子捅着他的肚子往栅栏后的空间赶，“给我进去，否则老子毙了你。”
江州捂着肚子，暗自腹诽这个新人类的行为恶劣。他知道面对这种人了，在没有把握能打过对方的前提下最好不要挑起冲突，于是为自己的肚子着想，他主动后退往栅栏里走。
他看着枪口生怕那里走火，却没注意到栅栏门前的凸起，脚下一绊，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倒。
张岳以为他要攻击，慌乱中按下扳机又被江州撞倒，子弹不知道射到了哪里。
“对不起。”江州连忙起身道歉。
“艹！”张岳眼神凶狠，脸上未干的血痕衬得表情狰狞，他声音刻意压着，像是不想被驾驶室的人听到，脸色依然苍白，却没有之前害怕的神色，“老子他妈给你脸了。”
江州被他推进栅栏后的空间，摔倒在地上。抬头时，他余光瞥见潜水器顶部入口好像有红色的灯光闪了几下。
“我告诉你，别想进诺亚城，那里不欢迎不三不四的生物。”张岳把门关上，从一旁的桌子上拿出遥控器。
洛桑还盯着巨鲨，张岳悄悄关上驾驶室的门。他按下遥控按钮，栅栏内的地面温度迅速升高，他咧嘴笑着，等着里面不知死活的生物被高温激出凶性。
江州：“？？？”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脚下的温度让他感觉很舒适，蓝色的眼睛看着掠过凶巴巴的新人类看向顶部入口。
这次不是余光，他清楚地看到那里有红色的灯光在闪。
“你大爷的！”张岳看他没反应，癫狂地按着遥控器上调温度，“装什么装！啊？暴露你的凶性啊！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江州：“……”
明明你更凶才对。
他想提醒一下这个人去看看入口，刚才走火的那枪说不定正好射中那里，要是海水涌进来，巨鲨肯定会教育他们所有人什么是真的凶。
“入口那里……”
“你他妈闭嘴！”
“……”
脚下的温度还在升，已经不在属于舒适的范畴，江州忍不住“嘶”了一声，脚不自觉的蜷缩收紧。
温度越来越高，他被烫得靠在墙壁上，眼里刺激出泪水，两只脚本能的交替着躲避，白色的鳞皱隐隐泛起。
“烫……关掉……”
鳞皱被高温刺激出来，他根本不能阻止这种生理本能，只能拜托这人关掉奇怪的系统，更不要注意到他的脚。
“呵。”张岳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双眼瞪的溜圆，血丝布满眼球，粗重的呼吸充斥着整个空间。
江州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温度，他跳到栅栏上，尖锐的指甲嵌入其中死死扒住，双脚抵住墙壁稳定身体。
他看向张岳，不明白这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大恶意。
张岳暴怒的样子比外面的巨鲨更吓人，江州隐约觉得他的状态不对，然而来不及思考，警报闪着红光发出预警
【警报！警报！】
【舱门故障，应急逃生系统启动。三十秒后紧急出口自动开启。】
【三十秒后紧急出口自动开启。】
潜水器内红色警报灯明灭闪动，玻璃窗外是漆黑的海水和巨鲨，潜水器在水下至少五百米的位置。
他们会死的。
江州看到张岳张着嘴深深喘气，冷汗从额头滑到脸上，混进伤口的血液里，直到警报开始倒计时，他才终于摔开遥控器冲向角落舱顶的逃生出口，踏上台阶张开手死死拉住即将开启的海水大门。
【24，23，23，…】
机械的声音宣告着危险的倒计时，冷酷又理性。
江州感受到潜水器在往海面升，巨鲨擦着底部撞上，引起潜水器剧烈颠簸，灯光忽明忽灭，驾驶室的门嘭一声打开。
他从栅栏上摔下来，白嫩的皮肤瞬间烫的发红。幸好，遥控器因为这次撞击滑进栅栏里，他看得懂上面的字，按下开关跑出去。
【16，15……】
时间越来越少，潜水器外渐渐出现微弱的光，张岳双手青筋爆起，根本无暇顾及逃跑的生物。
江州捂住手臂喘气，他看到驾驶室里洛桑双手匆忙又稳定的在控制器上操作。
他知道海水的腐蚀性对新人类是无法消除的伤害，如果涌进来，他们会被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他倒是不怕，但他也是人类，哪怕刚刚认识，甚至对方对他态度恶劣，人性的本能也无法让他做到见死不救。
【8，7，6……】
“滚！老子不用你……”
张岳粗暴的吼着，话还没说完，江州就听到他身体里一声轻微的、像气球被捏爆的声音。
张岳身体猛地挺直，双眼瞪大，黑色的液体从张大的嘴里流出来，随后软趴趴地摔到地上。
江州愣住了。
【逃生出口即将开启。】
警报声刚落，机器启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舱门缓缓打开。
江州立刻踏上台阶，学着刚刚张岳的样子拉住把手，海水沿着已经开启的缝隙流到他的手上，浇到他的腿上，裤子被灼破，晶莹的鳞皱悄悄浮现。
他庆幸自己穿着衣服可以阻碍双腿合成尾，否则他根本无法站着拉住扶手。
舱门很紧，他稍微移动腿的位置避开海水，双手拼尽全力往回拉，舱门上的显示灯交替闪动，最后终于放弃抵抗被拉上。
江州慢慢松开手，确定这个门不会自动打开这才放下手臂。
他跳下台阶查看张岳的情况。
这人整个身体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球瞳孔发白，口中流出的黑色液体这会儿已经变成血色，散发出浓重的铁腥味。
江州伸出手试探他的鼻息。
他和这个新人类接触的时间很短，虽然这人脾气大还欺负人，但是在这个时代，任何人的死亡都是难以预估的损失。
没有呼吸了。
玻璃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潜水器小幅度颠簸几下露出水面。
“没事吧。”洛桑温和的询问。
从警报声响起那一刻他的精神就吊到最高点，幸好气弹击退巨鲨，潜水器也及时浮上水面。他显然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打开自动驾驶出来看情况。
江州低着头没说话，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逝去的人。
洛桑快步走到他身边，神色一滞，随即蹲下来将手放到张岳心脏的位置按了几下。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
洛桑附上同伴的眼睛让他安息，抬眼看到江州苍白的脸和流着血的手臂。他猜到张岳被处决后，是江州拉住了紧急出口的门，才为潜水器争取到浮出水面的时间。
这个旧人类的外表温顺好看，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他会更信任他些。
“跟我先去驾驶室吧。”洛桑拍拍他的肩膀，惋惜地说：“脾气无法控制，这样的结局也是迟早。”
江州点点头跟着他。
他想到之前张岳奇怪的状态和神色，还有他出事前身体的爆破声。
他知道有一种死法叫“气死”，于是把那些奇怪告诉洛桑，问：“是因为我让他生气，所以他……”
洛桑让他坐下，温和的眼睛有些悲伤，良久才说：“是他超出了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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