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洛桑看着他的样子笑了一下，却没有解释，反问道：“你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以前生活在哪里？”
江州脱口而出：“小岛。”
洛桑一听又笑了。
“我的错，不该问这种蠢问题。” 他像个亲切的兄长，说：“我们的地球笼罩在海洋的蔚蓝下，除了分散的小岛，再没有一块完整的大陆。那场核污染让海洋变得危险可怖，回归了一百三十二年，新人类还是无法脱离诺亚独立生存。你们能够在地球存活下来，还延续至今，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州不太懂他的话，但他隐约觉得洛桑提到的是几百年前的人类黄昏。
新旧人类分离太久，代沟比最深的海沟还要深。他带着目的来到陌生的新人类聚集地，在没有了解他们之前，多说多错。
“马上要靠岸了。”洛桑看了眼显示屏，说，“你就待在驾驶室吧，我去接应陆执行。稍后带你回诺亚城。”
嗯！？这可不行。
江州牢记着博士的话：
“必须是带着徽章的人出现，你才能跟随他们回到新人类的聚集地。如果是其他人，我无法保证他们会遵守准则，安全的带你回去。一定记住，亲爱的，这是为了你的平安和生命。”
准则，他第一次听博士说这个词，刚刚张岳的尸体旁，洛桑也说了这个词。
“我跟你一起下去。”为了自己的平安和生命，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我可以帮忙的。”
顺便逃跑，等带徽章的人。他心里补充道。
洛桑看着他，又看向驾驶室外，张岳的身体蒙着衣服固定在椅子上，声音很轻，意味不明地说：“也好。”
他的眼神让江州想起小时候跟博士在岸边抓的乌龟。
母龟总是携带着幼子一起出现，被发现后，母龟缩着头滚动笨重的身体主动撞上他们的脚。他们带着母龟离开时，它才伸出头努力看逃脱的幼子最后一眼。
“除却生存的本能，任何生物都可能存在善面。”博士说。
他们还是从那个岩石所在的方向上的岸，江州被岸上的景象吓了一跳。
成百只食人鸥四仰八叉地掉了一地，各个吐着舌头直翻红眼，偶尔有几只振着翅膀颤抖几下又无力的摔在沙地上。
最重要的是食人鸥群前竟然多出四五个人，有男有女，低着头蹲在地上，唯有穿着黑色制服的陆泽站在那里，身高腿长，特别显眼。
江州想起之前食人鸥群突然放弃围攻他们，原来是发现了更多新目标。
洛桑喊了一声“老大”。
陆泽原本背对着他们，听到声音回过头，漆黑的瞳孔扫过江州。
虽然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江州还是感觉自己身上一冷，比跳进海水还要冷。
“他们，一级感染。”陆泽微微偏开手臂，将手环的全息屏给洛桑看。
有人听到他这句话忍不住哭出了声。
江州看到上面有几个人的照片，他悄悄比对了一下，觉得应该就是蹲在地上的这些人。
正想仔细看看，他又感受到头顶上凉飕飕的目光。他没敢抬头，老老实实缩到洛桑身后，乖乖地、不动声色地降低存在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没由来的很怕这个人。
“他！他的眼睛！”蹲着的人里，一个男人突然嘶哑着声音大喊。
江州从洛桑身后探出头，蓝色的瞳孔中晃动的人影好像河水泛起了涟漪——他看到，这些原本低着头的人全都摇晃着身体看向他。
他们竟然都是蓝色的眼睛，但没有一点光彩。有的人左右乱瞟才终于把眼神锁定在江州身上，有的人被食人鸥攻击的脸上坑坑洼洼，还有的人身上的皮肉将掉不掉的挂着滴血。
江州发觉他们的喘气声很重，状态就像之前张岳那样。
看上去很可怜。
“陆执行，求你不要处决我们，不要处决。我们，我们只是被食人鸥攻击受伤，中心城的疫苗不是可以处理这种程度的感染吗！”为首的男人瞪大双眼挪到陆泽腿边。
他的左腿膝盖上皮肉松动，挪动时垂下来，露出里面的白骨。但他觉不出疼。
“没……没错。可以治疗的，可以的”
“是啊，不要处决……”
“花多少钱都可以，我们去中心城治疗。”
“求您……”
有一个人开头，其他人终于从呆愣的状态里回神。他们的声音恐惧绝望，在死亡面前卑微的祈求。
“为什么处决他们？他们，不也是人类吗？”江州看着他们，心里不太舒服，忍不住拽拽洛桑的衣服问。
洛桑默默注视着这些人的眼睛，没有回答。
江州一直以为所谓的处决只针对对人类有伤害的生物，却没想到，人类本身也在其中。
那些蓝色的眼睛流着泪祈求，他看到有些人眼球上的血丝已经开始涨裂。
“江州，你回潜水器吧。”洛桑看了眼陆泽，拍拍江州的肩膀说。
对，得跑了。
江州点点头，有些感激洛桑无意中提醒他。
这些人会怎样他不知道，但是他再不走就没机会等带徽章的人了。
他刚转身，那些人突然暴怒起来。
“凭什么他能走！”
“他的眼睛也变了，他也是感染者！”
“你们执行官徇私舞弊！”
“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城他能走！”
“你不许走！”
江州愣了一秒，继续往前走。有人竟然直接冲上来拽住他，他没有防备，脚下不稳直直往后倒去。
眼看就要摔在拽他的人身上，后肩突然被用力一推，洛桑出现在前面扶住他。
“没事吧。”
他喘了口气摇摇头，转眼看向推他的人。
这位陆执行官先生推完他淡淡扫了所有人一眼，没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回去。”
陆泽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手环上拂过，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没有触碰全息屏上的红色处决键，但手指拂过手环屏幕造成全息屏的闪动，像是在无声的威胁。
感染者怒气着他，推江州的人身体发抖，绝境下什么都不在乎的悲哀怒吼：
“凭什么你可以随意决定我们的生死，凭什么剥夺我们救治的机会！你徇私舞弊，滥用职权，陆执行，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会遭报应的！”
江州看到陆泽只是淡淡抬眼看向这人，黑色的瞳孔漠然扫过，有些麻木的听他说完就收回了眼。
“感染程度是追踪器的检测结果，我们也无能为力。”洛桑蹙起眉，耐心的解释，“他是刚发现的旧人类，除眼睛外没有任何感染迹象。他的发色证明眼睛颜色或许是天生，所以我们需要带他回诺亚城检测。”
“那为什么不能给我们一个回城检测的机会，哪怕关进电笼也行啊……”一个中年女性双眼血丝充斥，眼周通红着哭诉，“我的女儿才八岁，她一个人待在托管所。我还没等到她的例行电话，我告诉过她我们今天会回去。我不想死啊……”
她身边的男人搂着她的肩膀偷偷拭泪。妻子的哭泣压弯他的膝盖，他跪在执行官面前带着哭腔说：“给我们一次回去机会吧，陆执行，我们的女儿，她还在等我们回家……”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江州悄悄红了眼。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一视同仁地滑过每个人身上，悲哀的声音笼罩在这个无名的岛上。
“诺亚方舟，在你们身后。”陆泽忽然注视着感染者身后，枪声响起，子弹射出去。
他们希望的目光顺着子弹射向的方向看去。
全息屏上映着他们的背影，陆泽漠然的按下处决键。
整齐的爆裂声从身体里响起，他们的名字在红色处决键下变成灰色，人在全息屏后倒下。
【编号4646，2467，2751，5729，2764，已处决。执行官编号410807A016。】
空旷的海岛静默了，只有机械声一板一眼的宣告。
江州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编号，条件反射地看向编号主人，眼睛扫到某处时突然愣住。
“去拿行袋。”陆泽一边戴手套一边说，眼神顺道瞟过盯着他手的人。
然后把人吓得转头去看洛桑。
“……”
洛桑应了声“好的”，离开前深深看了眼江州。
江州觉得他那眼神是在叫自己一起，碰巧他也不怎么想跟这位A016待在一起，相当有眼力见的转身跟去。
不过两三分钟的功夫，洛桑拿着五个行带回来，江州仍然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
他看到那五个人的身体这会儿靠在岩石上，如果忽视脸上的血，他们看上去就像相互依偎休息的游人。
这位陆执行用手环给他们拍照，看到他后蹙了眉。
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老大，可以安置吗？”洛桑问。
“嗯。”
洛桑也带上了手套，他把行袋撑开放在沙地上。
那是皮质的袋子，颜色像土，长条的形状刚好容得下一个躺下的人。
江州立刻明白了“行袋”的意义。
看着洛桑和陆泽搬着第一个人安置进行袋，他问：“我能帮忙吗？”
“你负责拉拉链。”洛桑没说话，陆泽不客气地吩咐。
“……好的。”
两位执行官去搬下一个人，江州蹲在第一个行袋前，手刚触到拉链，看着里面这位母亲的面容想了想，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放进了她的口袋。
出乎意料，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点土。
以前的人类生活在陆地，最后也归于土地。看来不管是新人类还是旧人类，都希望回到那个最像人的时代。
他起身准备给下一个人拉上拉链，突然看到那位A016趁洛桑离开，两个手指将从地上抓起的土放进躺着的人的口袋。
“……”
这人表里不一，江州默默评价。
就像他刚刚按下处决键时那样，明明毫不犹豫按下那个按钮，却让这些人转过身看不到生命被迫终止的时刻。
这个人的处决方式，冷酷又仁慈。
下一章要回诺亚城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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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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