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清晨六点,城市尚未苏醒,街道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林清禾站在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张纸条,边缘已被她捏得发皱。
“想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明晚八点,老地方。”
字迹潦草,没有署名,却像一把钩子,勾着她五年前不敢触碰的伤口。
她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女儿,疏雨蜷在被窝里,小手还紧紧攥着画册,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仿佛昨夜的梦魇仍未散去。
“哥哥在听风等妈妈。”
林清禾轻轻替她掖好被角,转身走进衣帽间,换上一件深灰色风衣,围巾绕了两圈,遮住眼下的青黑。
七点四十五分,她推门而出。
—
听风咖啡馆,江边老街尽头,红砖墙爬满常春藤,木门吱呀作响,像一声久别重逢的叹息。
五年了。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进这里。
推开门,风铃轻响,熟悉的焦糖香气扑面而来。店内装潢未变,木地板、皮沙发、墙角那架老钢琴,连窗边那张靠江的圆桌,都还摆在那里。
只是桌边坐着的人,不是沈云奕。
是陆知远。
他穿着浅灰毛衣,面前摆着两杯焦糖玛奇朵,热气氤氲,糖霜在杯沿凝成细小的珠。
他抬头,看见她,眼神温柔,没有惊讶。
“你来了。”
林清禾站在门口,没有动。
“纸条是你放的?”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
陆知远点头,没有否认。
“为什么?”她走近,指尖攥紧包带,“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我回来?”
“不是逼你。”陆知远站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是提醒你——你不能再逃避了。”
林清禾没有坐下。
“那个孩子……”陆知远声音低缓,“或许没死。”
空气凝固。
林清禾瞳孔骤缩,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说什么?”
“五年前,仁济医院的死亡证明,是王敏签的。”陆知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复印件,边缘泛黄,“但当天的手术记录,有一页被撕掉了。护士交接单上,写着‘一婴转院’。”
“转院?”林清禾声音发颤,“转去哪里?”
“听风疗养院。”陆知远抬眼,直视她,“和这家咖啡馆同名,但不在江边——在城北山脚,一家私人机构,不对外营业,只接收特殊病患。”
林清禾跌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咖啡杯沿。
“你从哪里拿到这些?”
“我父亲是仁济前院长。”陆知远轻声,“他退休前,偷偷留了一份档案副本。五年前他没敢给我,直到上个月……他病重,才交到我手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清禾,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沉默。你怕一旦开口,疏雨会被夺走,你会被当成疯子,沈云奕会更恨你。可现在……沈云奕已经开始查了。苏蔓不会坐以待毙。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还活着——你必须在他之前找到他。”
林清禾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他连名字都没有……”她声音破碎,“沈望……我连叫他的资格都没有……”
陆知远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
“你有。”他声音坚定,“你一直都是他母亲。”
—
窗外,街对面的黑色轿车里。
沈云奕坐在后座,指节抵着车窗,目光死死锁在咖啡馆内。
他看见她推门而入。
看见陆知远起身迎她。
看见他替她拉开椅子。
看见他握住了她的手。
沈云奕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没有下车。
没有冲进去。
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两杯焦糖玛奇朵的热气缓缓散去,看着她低头落泪,看着陆知远轻声安慰。
他想起五年前,也是这张桌子。
那天,她坐在这里,签下放弃抚养权协议。
他递给她笔,说:“签了,孩子归我,你永远不准再见疏雨。”
她没哭,没闹,只是签了名,然后抬头看他,眼神空洞:“沈云奕,你信她,我不怪你。但总有一天,你会跪着求我原谅。”
他冷笑:“做梦。”
她起身离开,咖啡一口未动。
他坐在原地,直到打烊。
现在,她回来了。
却不是为了他。
是为了陆知远。
沈云奕闭上眼,一拳狠狠砸在车门内侧,指节瞬间渗出血丝。
司机不敢回头。
保镖低头装没看见。
—
上午十点,市立医院急诊部。
王敏被推进抢救室时,已经昏迷。
“颅内出血,疑似高处坠落。”护士快速汇报,“送来时无家属,手机摔碎,身份靠工牌确认。”
沈云奕站在走廊尽头,西装未换,领带松垮,眼底布满血丝。
“监控呢?”他声音冷得像冰。
“楼梯间监控……昨晚十一点后全部故障。”主治医生擦着汗,“我们正在调外围摄像头。”
沈云奕大步走向监控室。
十分钟后,技术员调出唯一一段可用画面——电梯口,凌晨五点十七分,王敏踉跄走出,身后,一道高大身影紧随其后。
周临。
画面最后一帧,电梯门关上前,一道白色身影从拐角闪过——身形纤细,戴着护士帽,看不清脸,但身形……像极了王敏自己。
沈云奕猛地攥紧拳头。
“封锁医院。”他声音低沉,“所有医护人员,未经允许不得离岗。查那个‘护士’是谁,查她去了哪,查她接触过谁。”
“是。”
—
中午十二点,WAN工作室。
林清禾刚踏进办公室,团队就围了上来。
“清禾姐!旧城改造竞标启动了!沈氏刚放出招标书,要求‘情感地标重建’概念,和我们‘记忆共生’完全契合!”
“对!我们赢面很大!”
林清禾勉强笑了笑,点头:“下午三点,全员头脑风暴,我要看到完整方案。”
她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手机震动。
是陆知远。
“查到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听风疗养院的法人,是周临母亲。五年前,有一笔匿名汇款,收款方是疗养院,金额……正好是当年苏蔓给王敏的封口费三倍。”
林清禾呼吸一滞。
“汇款人是谁?”
“查不到。用的是海外空壳公司,但……”陆知远顿了顿,“汇款日期,是二十九周手术当天。”
林清禾猛地攥紧手机。
那一天,她躺在手术台上,拼死喊着“先保疏雨”。
那一天,沈云奕站在产房外,听着苏蔓递来的假录音,脸色铁青。
那一天,有人,悄悄把一笔钱,打进了疗养院的账户。
—
下午三点,沈氏大厦顶层会议室。
“董事会一致认为,WAN的‘记忆共生’概念有抄袭嫌疑。”白发董事推了推眼镜,“我们已收到匿名举报,称林清禾曾私下接触沈氏内部人员,窃取标书草案。”
沈云奕坐在主位,面无表情。
“证据呢?”
“邮件截图,IP地址指向WAN工作室。”
沈云奕冷笑:“IP可以伪造。举报人是谁?”
“匿名。”
“那就滚。”沈云奕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死寂,“这个标,我亲自竞。谁再敢拿匿名举报做文章,我不介意查查——是谁在背后买通黑客,伪造证据。”
他转身离开,留下满室噤声。
—
傍晚六点,暴雨再临。
林清禾刚走出公司大楼,手机就响了。
幼儿园老师声音焦急:“林女士!疏雨突然高烧,39.8度!我们已经喂了退烧药,但她说冷,一直喊‘哥哥冷’,不肯松手……您能快来一趟吗?”
林清禾浑身一震,拔腿就跑。
雨越下越大,她没带伞,风衣瞬间湿透。她冲进幼儿园,抱起蜷缩在角落的女儿,小脸通红,嘴唇发白,小手死死抓着兔子玩偶。
“妈妈……哥哥冷……”疏雨烧得意识模糊,眼泪混着汗水,“他说……要妈妈抱……”
林清禾心如刀绞,抱起女儿冲进雨幕。
一辆黑色轿车猛地刹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沈云奕冲下来,二话不说,从她怀里接过疏雨。
“上车。”
林清禾愣了一秒,没拒绝。
车内暖气开到最大,沈云奕一手稳稳抱着疏雨,一手扯过毛毯裹住她,声音低沉:“去市一院,最快路线。”
司机猛踩油门。
林清禾坐在副驾,浑身湿透,手指发抖,却不敢回头看后座。
后视镜里,沈云奕低头,轻轻吻了吻疏雨的额头,声音温柔得不像他:“不怕,爸爸在。”
疏雨在昏迷中呢喃:“……爸爸……救哥哥……”
沈云奕动作一僵。
林清禾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
急诊室外,医生正在检查。
“急性高热,疑似病毒感染,先物理降温,观察四小时。”医生快速交代,“孩子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喊‘哥哥’,建议家长多安抚。”
林清禾点头,刚要进去,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沈云奕站在她身后,掌心滚烫,眼神复杂。
“那个‘哥哥’……”他声音沙哑,“是谁?”
林清禾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头。
“你儿子。”她声音很轻,“你亲手判他死刑的那个。”
沈云奕如遭雷击,手指缓缓松开。
林清禾走进病房,轻轻坐在床边,握住女儿滚烫的小手。
沈云奕站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瓷砖,肩膀剧烈颤抖。
—
深夜十一点,疏雨退烧,沉沉睡去。
林清禾轻轻起身,想替她掖被角,却被小手一把抓住。
“妈妈……”疏雨半梦半醒,小脸贴着她掌心,“哥哥说……你欠他一声对不起。”
林清禾呼吸一滞。
“不是妈妈欠的。”她轻声,“是爸爸。”
疏雨迷迷糊糊,小手摸索着,竟朝门口伸去。
沈云奕站在门边,身影僵硬。
疏雨的小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爸爸……”她呢喃,“哥哥说……你欠他一声对不起……”
沈云奕浑身一震,眼眶瞬间赤红。
他缓缓蹲下身,轻轻握住女儿的小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好。爸爸……会说。”
凌晨两点,林清禾回到家,精疲力竭。
她脱下湿透的风衣,随手将包放在玄关柜上,正欲去厨房倒水,指尖却在包口内侧触到一张硬质纸片。
她一怔,抽出一看,呼吸骤停。
是一张五年前的银行汇款单复印件。
收款方:听风疗养院。
金额:三百万。
汇款人:匿名。
日期:正是二十九周,她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天。
纸条背面,一行熟悉的字迹,是陆知远的笔锋:
“他活着。别让沈云奕先找到他。”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从云层裂隙中漏下,冷冷照在纸条上。
林清禾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纸条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那个孩子,没死。
有人,在他“死亡”的当天,把他送进了疗养院。
而那个人……
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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