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那片虚假的繁华。
苏晚晴独自走在七十二层空旷安静的走廊里,脚下柔软的羊毛地毯吞噬了她高跟鞋所有的声音,让她像一个漂浮在云端的幽魂。两侧墙壁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当代艺术品,每一幅都出自名家之手,是她亲手拍下的。它们在射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冰冷而孤傲的美,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电梯口,她的首席助理林琳正焦急地等在那里,手里拿着她的风衣和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林琳是个机敏干练的年轻女孩,跟了她五年,早已习惯了她的工作节奏和生活习惯。
“苏总,外面雨大,车已经在地库备好了。”林琳快步迎上来,将风衣为她披上,动作熟练而体贴,“或者我送您回去?这么晚了,您又刚开完会……”
“不用,我自己开。”苏晚晴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疲惫。她需要独处,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空间,哪怕只是从公司到家的这段路程。
林琳的动作顿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常态,她知道苏总的决定从不更改。她只是又补充了一句:“那……楚先生刚才来过电话,问会议什么时候结束,他说他可以来接您。”
听到“楚先生”三个字,苏晚晴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
楚宇风。她的未婚夫。
那个唯一能让她在卸下所有铠甲后,感到一丝温暖的人。
但那丝温暖,此刻却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痛了她紧绷的神经。她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一些:“跟他说不用了,我马上就到家了。你也早点下班吧,辛苦了。”
说完,她径直走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林琳那张带着关切和担忧的脸被隔绝在外。电梯内光洁如镜的金属壁,映出了苏晚晴模糊的身影——一个被困在金色盒子里,面无表情的女人。
地下车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专属车位上,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感应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拉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高级皮革和定制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她熟悉的、代表着安全与隔绝的味道。她将自己陷进柔软的驾驶座,关上车门。瞬间,外界所有的风雨和喧嚣都被彻底隔绝,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胃部的绞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习惯性地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拿出一板铝箔包装的胃药,熟练地抠出两粒,没有喝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开来,提醒着她这副躯体早已千疮百孔。
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启动了引擎。
平稳而强劲的引擎声低沉地响起,迈巴赫如同一艘黑色的潜艇,悄无声息地滑出车库,汇入了午夜城市的车流。
雨刷器在巨大的前挡风玻璃上,以一种固执而单调的节奏左右摆动着,一次又一次地刮开模糊的雨幕,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新的雨水覆盖。窗外,高楼的霓虹、路灯的光晕、车辆的尾灯,全都被雨水打碎、揉烂,化作一道道飞速向后掠去的、迷离的光带。
这座她奋斗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就在这时,中控屏幕上亮起,一个温柔的男声通过车载蓝牙响彻整个车厢。
“晴晴,结束了?”
是楚宇风。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车厢里些许的冰冷。
苏晚晴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她将自己的声音也放柔,尽可能地抹去其中的疲惫和棱角:“嗯,刚出来,在路上了。”
电话那头的楚宇风似乎轻轻松了口气,背景里传来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他是一位国内顶尖的建筑设计师,有着自己的事务所,同样忙碌,却总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签了?”他问,没有问细节,只问了结果。他懂她,知道这份协议对她意味着什么。
“签了。”苏晚晴淡淡地回答。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她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的样子。他从不赞成她如此透支自己,却也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
“又没吃饭吧?胃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
“还好,开会前吃了点东西垫着。别担心。”她撒了个小谎,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她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更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这种报喜不报忧,早已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悲哀的默契。
楚宇风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实话。他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我给你留了莲子猪肚汤在保温煲里,回来记得喝,暖胃的。还有,我们约好周末去看的那个安藤忠雄的建筑展,我又帮你把票延期到下周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却又精准地拂过了苏晚晴心中最柔软也最酸涩的地方。
那个展览,他们已经约了三次,也因为她层出不穷的紧急会议,被延期了三次。他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只是默默地、一次又一次地为她安排好一切。
一股浓烈的愧疚感,混杂着胃部的钝痛,猛地涌上心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自私的窃贼,偷走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偷走了他那么多的耐心和温柔。
“宇风,对不起……”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楚宇风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充满了包容。
“傻瓜,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忙。”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只是,晴晴,路不是只有一条。有时候,开慢一点,也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开车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她更多沉浸在愧疚里的机会。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我在家等你。”
这句全世界最温暖的话,此刻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苏晚晴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家,那个由楚宇风一手设计、充满了他心血和爱意的顶层公寓,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用来短暂栖息的豪华酒店。她总是太晚回家,又总是太早离开。
她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晚饭,是什么时候了。
她的人生,就像这辆行驶在暴雨高速上的迈巴赫,性能卓越,一往无前,却早已被人卸掉了刹车。她被事业、被责任、被期望推着,只能疯狂地向前冲,无法减速,无法停靠,更无法回头。
而楚宇风,就是那个站在路边,一次次为她递上温水和毛巾,眼中写满担忧,却永远无法让她停下脚步的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将她紧紧包裹。她忽然觉得,自己赢得了全世界,却唯独弄丢了回家的路。
为了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打开了车载电台。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段熟悉而伤感的钢琴前奏,缓缓流淌出来。紧接着,一个略带沙哑的、充满故事感的男声,唱起了那首早已被时代遗忘的老歌:
“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
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
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那略显粗糙的旋律,那直白如刀的歌词,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毫无征兆地,便打开了苏晚晴记忆中最深处、最不愿触碰的那个匣子。
一瞬间,无数被她刻意遗忘的、刺痛的片段,伴随着这首歌,争先恐后地从记忆的深渊里,呼啸着向她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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