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边到墙角,不过短短五六米的距离。
苏晚晴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墙上那受潮后剥落的石灰墙皮,簌簌地往下掉,沾了她一手白灰。这具身体比她预想的还要虚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打颤。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一种即将揭晓谜底的、极致的恐惧。
那面一人高的穿衣镜,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洞悉一切的深渊,静静地等待着她。
终于,她走到了镜子前。
她停下脚步,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没有立刻抬头,而是死死地盯着镜子下沿那道蛛网般的裂纹,仿佛那道裂纹,就是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世界观。
她在害怕。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近七十年的岁月里,苏晚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怕一抬头,看到的会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一个她不认识的怪物。她更怕,看到的,会是她自己——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在车祸里的、四十岁的苏晚晴,而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大脑在死亡前最后的、疯狂的臆想。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足以将她仅存的理智,彻底摧毁。
但她终究是苏晚晴。那个在尸山血海的商战中,一步步杀出来的女王。她的骨子里,镌刻着一种永不服输的偏执。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
视线,终于与镜中的影像,交汇在了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窗外的蝉鸣,风扇的呻吟,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镜中那张脸。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那张脸的轮廓,那弯弯的柳叶眉,那挺翘的鼻子,那略显倔强的下巴……分明就是她苏晚晴自己。是她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连翻看老照片时都已有些模糊的、年轻时的模样。
而陌生,则是因为这张脸上的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四十岁的自己,截然不同。
镜中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细纹,皮肤因为年轻而饱满紧致,透着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光泽,甚至因为刚才的走动和紧张,脸颊上还泛着健康的、淡淡的红晕。那不是靠最顶级的护肤品和最昂贵的医美手段才能维持的精致,而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野蛮生长的青春气息。
她的头发,不是四十岁时那头精心打理、一丝不苟的干练短发,而是一头有些毛躁的、长及锁骨的黑发,因为刚从床上起来,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不听话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最让她感到陌生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形状,和她一模一样,是漂亮的杏眼。但是,她四十岁时的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在商海中淬炼出的锐利、沉静,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深深的疲惫。那是一双能洞悉人心、也能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的眼睛。
可镜子里的这双眼睛,却清澈得像一汪山泉,能一眼望到底。此刻,这汪泉水里,正倒映着她自己的影子,也清晰地写满了与她此刻内心完全一致的情绪——震惊、迷茫、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属于少女的、不知所措的怯懦。
这不是她。
这绝对不是她!
苏晚晴的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认知失调。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但皮肤细腻、指甲修剪得有些粗糙的手。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也同步抬起了她的右手。
她颤抖着,将手伸向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那只手,也同样伸了过来。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自己脸颊的那一刻,一种温热的、柔软的、富有弹性的触感,清晰地通过指尖的神经末梢,传递到了她的大脑。
不是梦!
梦里的触感不会如此真实!
她彻底懵了。
她像一个第一次见到自己模样的原始人,反复地、机械地,用自己的双手,触摸着这张“新”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触感是真实的。
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触感是真实的。
她甚至张开嘴,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牙齿和舌头,那种湿润而温热的感觉,同样真实得无可辩驳。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发出的,依旧是那个沙哑而稚嫩的少女声音。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她伸出两根手指,颤抖着,按在了颈动脉的位置。
下一秒。
“咚……咚……”
“咚……咚……”
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充满了年轻生命律动的脉搏,清晰地、蛮横地,通过她的指尖,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灵魂。
这不再是她四十岁时,那因为常年熬夜、心律不齐而时快时慢、虚弱无力的心跳。这是一个健康的、年轻的、充满了无穷精力的心脏,在不知疲倦地,为这具身体泵送着新鲜的血液。
“轰!”
苏晚晴只觉得大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
“这是梦!”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尖叫。
“这不是梦!痛觉、触感、脉搏都是真的!”另一个声音用更加尖锐的声音反驳。
“我是苏晚晴!我是初晴集团的创始人!我四十岁了!”
“可你现在明明就是个十八岁的丫头!”
“我出车祸了!我应该死了!”
“但你还活着!活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两个声音,两种认知,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碰撞,像两头失控的野兽,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撕成碎片。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袭来,比刚才下床时要猛烈一百倍。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镜子里那张惊恐的少女面孔,也分裂成了无数个重影。
“呕……”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倒在地。她连忙伸出手,死死地撑住冰冷的水泥地面,才没有让自己彻底倒下。
她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围着她旋转。
四十年的记忆,四十年的认知,四十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那面破旧的镜子,被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彻底击得粉碎。
她,苏晚晴,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站在商业帝国顶端的女人,遇到了她这一生中,最荒谬、最离奇、最无法用任何科学逻辑来解释的事件。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足以摧毁意志的眩晕感,才渐渐退去。
恶心感也平复了下来。
苏晚晴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她依旧瘫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而那面映照出恐怖真相的穿衣镜,就在她的不远处,像一个沉默的罪证。
极度的震惊和恐慌之后,一种属于CEO的、被刻在骨子里的冷静和理性,奇迹般地,从那片混乱的废墟中,艰难地探出了一丝头绪。
她强迫自己停止那毫无意义的、关于“我是谁”的哲学思辨。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纠结于身份的认知,而是……搞清楚事实。
她需要证据。
需要一个客观的、不容辩驳的、能够证明这一切的铁证。
镜子,只能证明她换了一具身体。
但这个身体是谁?这里是哪里?以及……现在,是什么时候?
时间!
对,时间!
苏晚晴的眼中,第一次在这片迷茫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需要一个日期!一个能将这一切都钉在坐标轴上的准确日期!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开始在着这间狭小而昏暗的屋子里,疯狂地、一寸一寸地搜索起来。
桌子上,没有报纸。
墙壁上,似乎挂着什么……
她的视线,最终死死地锁定在了那扇木门背后,墙壁上一个模糊的、长方形的轮廓上。
那似乎是……一本挂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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