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一个顶级CEO在面对危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解决问题的本能,让她从刚才那阵精神崩溃的眩晕中,强行挣脱了出来。
她还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但她的目光,已经像一支精准的箭,死死地钉在了门后墙壁上那个模糊的轮廓上。
挂历。
那一定是挂历。
在没有智能手机,甚至连报纸都并非家家订阅的年代,一本由单位或商家派发的挂历,是普通家庭记录时间、标记节气最重要的工具。
它不会说谎。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用手撑着粗糙的水泥地,再次尝试着站起来。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而是多了一丝沉稳和决绝。尽管这具年轻的身体依旧虚弱无力,双腿打着摆子,但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四十岁时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锐利。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那扇木门挪去。
房间很小,杂物很多。一个掉漆的床头柜,一张堆满了书本和练习册的旧书桌,还有几个装满了杂物的纸箱,将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占得满满当-当。她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障碍物,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终于,她来到了门后。
那本挂历就挂在一颗锈迹斑斑的铁钉上,因为年深日久,纸页的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泛着一层陈旧的黄色。
她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纸页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先看清了挂历的封面。
封面上,是一个穿着红棉袄、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明星,笑容灿烂,背景是喜庆的红色。而在女明星的下方,印着一行粗大的、充满了时代气息的美术字:
丰收牌复合肥,祝全国人民新年快乐!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青萍市化肥总厂荣誉出品。
青萍市……化肥总厂……
这两个无比熟悉又遥远的名词,像两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苏晚晴的记忆深处。
青萍市,是她从小长大的故乡,那个她发誓再也不愿回去的、承载了她所有痛苦童年回忆的小城。而青萍市化肥总厂,正是她父亲苏建国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这里……是她的家?
是她十八岁时,那个位于化肥厂老旧家属楼里的、狭小压抑的家?
这个认知,让她的呼吸瞬间一滞。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她迫切地需要知道那个最终的答案。
她的手指,捏住了挂历的下沿,用力地、带着一种近乎于献祭般的虔诚,将前面已经翻过去的书页,一页一页地,重新翻了回来。
十二月,十一月,十月……
随着纸页的翻动,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终于,她翻到了当前的一页。
那是一张印着盛夏荷塘景色的图片,荷叶碧绿,荷花粉嫩,充满了生机。而在图片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用红色数字印刷的:
7
七月。
在“7”的下面,是标准的日历表格。一、二、三、四、五、六、日……密密麻麻的黑色和红色数字,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时间坐标。
其中一格,被一个红色的圆圈,重重地圈了起来。
是“15”这个数字。
7月15日。
苏晚晴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定格在了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上。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还不够。
这还不是最终的答案。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日期上挪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移动到挂历的最顶端,那个印刷着年份的位置。
在那里,四个巨大而清晰的、黑色的阿拉伯数字,像四个冷酷无情的法官,宣读着最终的判决:
1 9 9 5
当“1995”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地烙印在苏晚晴视网膜上的那一刻。
她脑海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理性”和“侥幸”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所有关于濒死幻觉的科学解释,所有关于植物人梦境的逻辑推演,所有关于四十岁女强人苏晚晴的身份认知……在这一刻,被这本廉价的、印着化肥广告的、不会说谎的挂历,击得粉碎,灰飞烟灭。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三十年前。
回到了1995年。
回到了她人生悲剧开始的、那个命运的交叉路口。
“啊……”
一声不成调的、混合着解脱与痛苦的呜咽,从她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整个人沿着墙壁,无声地滑落,最终瘫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肩膀开始剧烈地、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
起初,只是无声的啜泣。
但很快,那压抑的啜泣,就变成了一种情绪的决堤。
她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这哭声里,有死里逃生的后怕,有对那场惨烈车祸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没有死!
车祸没有带走她的一切,反而……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梦寐以求的恩赐!
若有来生……
她那在车祸前一秒,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卑微也最奢侈的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杨教授!
她可以去见杨教授最后一面了!她甚至可以在他查出肺癌之前,就逼着他去戒烟,去做最全面的检查!
那杯让她喝到胃出血的白酒!
她再也不用喝了!她可以把那杯酒,连同那份屈辱,一起泼回到那个油腻投资人的脸上!
爸爸……妈妈……
她可以回到那个家还完整的时候,回到父亲还没有因为她的那通电话而突发心梗的时候!她可以抱抱他,可以告诉他,她不是不爱他,她只是……太累了。
还有楚宇风……
想到这个名字,苏晚晴的心就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攥住了,又酸又软。她回来的时候,他才多大?或许还在某个大学里,读着他心爱的建筑学,还是一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青涩少年。
她还有机会。
她有机会去弥补上一世所有的遗憾!
她有机会,把那些被她亲手弄丢的、最珍贵的东西,一件一件地,重新找回来!
“哈哈……哈哈哈……”
极致的悲伤之后,是极致的狂喜。苏晚晴埋在膝盖间的脸,哭着哭着,竟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畅快。
她笑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从指缝间涌出来。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商业女王,她只是一个失而复得、获得了天大礼物的、最普通也最幸运的女人。
然而,就在她的情绪,完全沉浸在这股巨大的、足以将人淹没的狂喜之中时,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冰水中的一根钢针,猛地刺了她一下。
挂历上,那个被红圈圈起来的日期。
1995年,7月15日。
为什么是这一天?
为什么她会偏偏回到这一天?
一股凉意,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瞬间浇熄了她心中那片狂喜的火焰。
一段被她刻意尘封了三十年,连午夜梦回都不敢触碰的、血淋淋的记忆,被这个日期,精准地、残忍地,从记忆的坟墓里,重新刨了出来。
她记起来了。
1995年7月16日。
也就是……明天。
就是她前世,与这个家庭彻底决裂的日子。
就在明天,母亲王丽华会因为她填报了省城的大学,而不是本地的师范学院,而与她爆发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在那场争吵中,母亲会撕掉她的录取通知书,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翅膀硬了,想飞了,不要这个家了”。而年轻气盛、同样倔强到骨子里的她,会口不择言地,说出那句让父亲苏建国彻底失望的话:“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留在这个家!”
然后,她会砸碎房间里的一切,包括那面立在墙角的穿衣镜。
再然后,她会在当天夜里,揣着自己偷偷攒下的几百块钱,头也不回地,坐上那趟绿皮火车,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从那以后,她的人生,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再也没有回头路。
而1995年7月15日,今天……
就是那场毁灭性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天。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劫后余生的狂喜,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迅速冷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彻骨的、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的恐惧。
她回来了。
但她没有回到一个岁月静好的起点。
她回到了一个已经埋好炸药,只等明天一早就点燃引线的战场。
她没有时间去慢慢适应,没有时间去从长计议。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