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人低眸扫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继续看书。
凌月微健步如飞冲上二楼,在迈过最后一阶台阶时顿住脚步,理了理稍许凌乱的发丝和衣摆,嘴角噙着笑缓步走了过去。
温炎清好似未看见他一样全神贯注,眼都不抬一下。若是换作旁人,他早就把那人问候个体无完肤,可他对温炎清恼不起来一丁点儿,努了努嘴,坐到他对面,双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
阿炎这副皮囊甚是好,受了伤也这般赏心悦目。
他放下一条手臂,歪着头道:“阿炎,我问阿爹和阿娘,他们说巨蟒是我杀死的,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炎清翻动书页,头也不抬道:“巨蟒是师兄你杀的。”
凌月微将两只手叠在一处,手背朝上,下巴搁在上面,“阿炎,那你同我讲讲过程吧,没准儿我能记起来些。”
温炎清一顿,“时辰不早了,师兄身上还有伤,先回去歇息吧。”
凌月微挺身眯眼,“阿炎,你不对劲。从我进来,你的视线从始至终未与我碰上一息。”
他摊开手,掌心向下,逼近温炎清,“为何要躲着我?”
“啪!”
温炎清合上书,“我累了,师兄自便。”说完起身就走。
凌月微追上去,伸手去抓温炎清的手腕,指尖刚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就被躲开藏在身后,再看温炎清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的心像被尖锐的刀刃扎了一下,猛地一痛。
凌月微手指蜷缩了下,不可置信道:“阿炎,你厌恶我?”
温炎清不看他,“没有。”
凌月微手握成拳,藏进衣袖。
这哪里像是不厌恶他的样子呢?都不想与他对视。温炎清越是这般,他就越对那日后来发生的事感到好奇。
可看温炎清不想提及此事的态度,怕是问不出什么。他就是这样,若是不想说,便能将一件事藏在心底烂掉。
这件事还是要靠他自己。
凌月微闭上眼努力回想,想到头发痛,依旧想不起来一丁点儿关于后来的事。
他捂着闷痛的脑袋,这时一道声音在脑海内劝阻道:“不可以想起来,不可以。”随即内息开始不稳,痛得他蹲下蜷缩成一团。
凌月微咬紧后槽牙,手指用力掐住大腿,青筋暴起。
怎么回事?难道是他的灵力出现了问题?小腹为何如此灼热?
檀香自身后将他包裹在内,扶着他来到卧榻坐下,源源的灵力传遍四肢百骸。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凌月微的身体好受了许多,看向温炎清的目光再度和熙。
阿炎还是关心他的。
温炎清收手,“我送大师兄回去。”
凌月微的食指缠住他的袖袍,眨了眨那双笑盈盈的桃花眼道:“我今晚想留宿在你这儿,可以吗?”
等了半晌,温炎清:“我去收拾出来另一间房。”
“不用麻烦,我们住一间就好。”
看温炎清要拒绝,知晓他现在长大了,不愿再与他挤一张榻,凌月微急忙说:“我睡地上也行,就一晚。”
怕温炎清仍是不同意,凌月微一手捂住小腹,虚弱道:“你看方才不知何原因浑身上下哪里都痛,特别是这里,万一我回去了,疼得昏过去怎么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等第二天被人发现,我凉了......”
温炎清抽出他的袖袍,“我去给大师兄打水。”
知道这是同意了,凌月微眉欢眼笑:“好!”
洗漱完,地上也已铺好被褥,凌月微褪去外袍只着里衣,掀开被子正要往里钻,温炎清先他一步坐下来。
“怎么了阿炎?”
“我睡这里。”
温炎清同他一样也只着里衣,前襟微敞,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包扎伤处的绷带。
“你伤得比我重,还是我睡这里吧。”
今夜第一次的视线相撞,那双漆黑的眸子内是不容置喙的拒绝,凌月微妥协,熄灯上榻,窸窸窣窣一阵儿声音后,屋子彻底安静下来,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相会。
凌月微佯装睡着了,闭着眼无聊数羊,待下面的人呼吸均匀,这才睁开眼看,扭过身子侧卧,凝视榻下躺得笔直的温炎清。
阿炎,究竟何事能让你避我如蛇蝎呢?
第二日他醒来的时候,温炎清已经离开了房间,他旁边放着崭新的衣裳。
凌月微会心一笑,一扫昨夜的阴霾,哼着小曲儿穿好衣裳,来到外面寻找温炎清。他将整栋小楼翻了个遍,仍然不见温炎清的身影,算算时辰,他又跑去凛月峰的膳堂,膳堂内众弟子正围坐在一起吃饭,见他进来,齐齐唤了句“月师兄”,他点头回应,脚步匆匆直奔凌秋筠。
凌秋筠不知遇到何事,碗里的饭只一口未动,筷头悬在半空中出神。
凌月微掀袍在他对面坐下,手伸到凌秋筠碗边轻扣两下。
“秋筠。”
“阿兄。”凌秋筠回神。
“你见到阿炎了吗?”
“没看见。”凌秋筠道:“阿兄你昨晚去哪儿了?我去找你,你房间的烛火虽然亮着,可屋里没人。”
“我昨晚找阿炎有事,太晚了,索性留了下来。”
凌秋筠瘪嘴,“嗷。”
凌月微思忖道:阿炎也不在膳堂,那他能在哪儿呢?
“阿兄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打饭。”
饭,吃饭,吃饭!?新菜品!
对,在山洞那日,他同阿炎说,回来以后让他尝尝他新学会的菜品,他差点就给忘了。不过现在做也不迟,还能让秋筠也尝尝。
他看向对面的凌秋筠,自信道:“秋筠,你今日有口福了。”
“口福?”
“阿兄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道菜肴如何?”
凌秋筠拒绝不了来自兄长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好,好。”
凌月微在伙房热火朝天忙了半晌,出来的时候膳堂只剩下凌秋筠一人,他双手端着托盘来到凌秋筠面前,桌上的菜已所剩无几,饭已然吃了个精光。
凌秋筠指着桌上看不出形状颜色却十分丰富的菜肴道:“阿兄,你确定这个能吃吗?”
“当然能啊,教我做菜的那个伙夫还夸赞我来着,说我做菜极具天赋,别具一格。”
凌月微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快尝尝味道如何。”
凌秋筠抿了抿嘴,筷子夹了几次终于夹起一块头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咽下,“好,好吃。”
“我端去给阿炎尝尝。”凌月微拨出一小碗菜留给凌秋筠,“别说阿兄不疼你。”
凌秋筠立刻把碗里的倒回去,“秋筠心里晓得阿兄最疼的是我,我不与温炎清争抢,他是小师弟嘛,都给他,都给他。”
凌月微:“那行吧,等我回来再给你做。”
凌秋筠猛地咳嗽几声,“不,不用了阿兄,你的伤害没好,不能操劳过度。”
“秋筠如此关心阿兄的身体,阿兄也不能拒绝了你的善解人意,那就等我身体痊愈之后,再给你做吧。”
凌月微重新端起托盘离开,他找不到人在哪儿,可温炎清总归会回到院子,于是选择返回小院。
在他行至离小院最近的一处拐角时,隐约听见院子里有人在交谈,于是放轻脚步,隐去气息。
“你可想好了?”
“嗯。”
听声音是师叔凌栖和温炎清。
他们在谈什么?想好什么?师叔想让阿炎做什么?
凌栖:“待你伤痊愈,便来青竹峰听学吧,拜师仪式就免了,日后你便是我青竹峰的弟子。”
温炎清恭敬道:“是。”
“当啷!”
盘子碎成三瓣,汤汁四溅,几滴溅到白色的靴上。
“谁?”两人齐齐看过来。
凌月微走进院落,六神无主问道:“阿炎,你要去青竹峰?”
凌栖浅笑:“你们师兄弟聊,我先走了。”
凌月微道:“师叔慢走。”
凌栖的身影方从身边经过,他挺身大步朝前走,在温炎清面前停下。
“不解释一下吗?”
“正如月师兄所闻,我已是青竹峰弟子。”
凌月微的拳头“咯吱咯吱”响,胸口剧烈起伏,“温炎清,你要离开凛月峰去青竹峰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你拿我这个大师兄当什么?现如今还如此生分唤我月师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离我远远的吗?”
时间一息一息流逝,温炎清站在那儿半个字都不说,凌月微心烦意燥踢开脚边的石子,转头就走。
那之后他没再主动找过温炎清,听秋筠说温炎清为了尽快提升,没日没夜修炼,经常把自己关在后山的山洞内,一关就是十天半月才出来一次。
再见到温炎清是在准备启程前往参加仙门大会,人群中,那道颀长的身影格外引人瞩目,半年不见,温炎清不仅瘦了,也长高了,凌月微捏紧拳头,将目光转向一边。
从见面开始直到仙门大会结束,两人即使在场上交锋,也未交流半个字。众仙门不是傻子,瞧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渐渐流言四起。
率先传出二人因应对巨蟒受重伤一事互相责怪,最终版本竟匪夷到二人是因为喜欢同一位女子,十一年的师兄弟终分道扬镳。
庆功宴上,凌月微听着耳边聒噪的流言与指指点点,忍俊不禁。
都什么和什么啊,以讹传讹也不至于如此荒谬吧,这些人八卦起来倒是青出于蓝,真枪实战比试时却相形见绌。
“阿兄,你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你要是不高兴,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堵住他们,将他们揍一顿解解气。”
“你看阿兄我是那种人吗?”
“你看温炎清得意的,他就是个白眼狼。阿兄你这次定是让着他,所以他才能夺得魁首。”
“我没让着他。”凌月微打心底里替温炎清高兴,可倔强如他,绝不会主动去恭喜他。
温炎清被人群围着敬酒,他旁边是桑家宗主桑阳秋与慕春温。此次慕春温进了前十,桑阳秋当众认下这个私生子,与众仙门推杯换盏。
凌月微这边倒是冷清了不少,他也挺喜欢这样,清净。
凌秋筠被凌希和乐陶唤走敬酒,剩下凌月微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两壶下肚,身体有些飘飘然,意识还算清醒。
“凌大哥。”
一道恬静的女声在身侧响起,是桑朶箐。
凌月微道:“是阿箐啊。”
桑朶箐在他身边落座,“我这么唤你可以吗?”
只是个称呼而已,凌月微不在意,“随你。”
桑朶箐替凌月微斟上一杯酒,又为自己添满,举杯道:“凌大哥,上次多亏了你,我与大哥回来之后未得空上门道谢,阿箐敬凌大哥一杯,还望凌大哥莫怪。”
两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那日换作任何人我都会救的,不必挂怀。”
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你与温公子在闹别扭吗?”
凌月微睫羽轻颤,不以为然道:“有吗?我们俩不一直这样。”
桑朶箐抿嘴一笑,“凌大哥说是便是吧。”
酒劲儿上来了,头晕晕沉沉,所见之物皆出现重影,凌月微晃了晃头,“阿箐,你怎么变成了两个,不,三个。”
“凌大哥,你喝多了。”
凌月微晃晃悠悠站起来,“可能吧,我先失陪。”
不等说完,身体不受控制往一旁栽,桑朶箐伸手要扶他,一双更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
桑朶箐眉眼含笑,“温公子。”
“嗯。”
温公子?阿炎吗?
凌月微的头刚扭过去,另一边被人拽住,凌秋筠拧着眉,“我扶阿兄回去。”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凌月微被拽得有些发痛,哼了哼,惹来凌希和乐陶的目光,走了过来。
温炎清道:“师傅,师母,秋筠师兄吃了酒,我送大师兄回去。”
乐陶扒开凌秋筠的手牢牢握住对温炎清说:“交给你了。”
凌秋筠挣扎,“阿娘,我要扶阿兄回去,你别拉着我。”
乐陶道:“你去捣什么乱,老实呆在这儿,一会儿我与你阿爹送你回房。”
“阿娘!”
耳边的话遥远,等他反应过来时,温炎清已经抱着他离开了宴席。
四下无人,月光倾泻,黑影缠绵。
凌月微仰着脸,他就像是躺在一艘船上,身体虚浮轻晃,注视这张半年未仔细瞧过的脸,心里发闷,道:“你松开我。”
腰间的手收紧掐住,腰是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轻哼出声。
这一声击溃了他的防线,半年来的委屈倾巢而出,眼眶发热。
“不是躲着我吗?又来管我做什么?”
“我送你回去。”
凌月微挣脱开搭在腰间的手,“你松开我,我自己能走。”
他左摇右晃几息才勉强站稳,踉跄着朝前走了几步,又被一座冰山堵住去路,拧眉抬眸。
温炎清道:“别逞强。”
凌月微晃晃悠悠,中气十足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温炎清,你不是不想同我说话,不想见到我,我成全你,半年来我不曾主动找过你,你可还满意?”
“师兄,你喝多了。”
凌月微也知道自己喝多了,可若是不喝多,他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坦率,他就要说!
“温炎清,秋筠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白眼狼,你从五岁起就与我同吃同住,我待你同秋筠不分上下,你怎么能不由分说疏远我,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你倒是讲清楚,如若理由合理,我凌月微从此不再矫情半分。”
“你待我,只是弟弟吗?”
凌月微怔住,“什么?”
“你待我,同秋筠一样,始终当作弟弟吗?”
凌月微觉得这话着实可笑,“自然,你比秋筠还小五岁,我不拿你当弟弟,拿你当什么?哥哥?你在开什么玩笑。”
温炎清忽地倾身,脸靠过来,吓得他呼吸停滞,头更晕了,嘟囔道:“你,你忽然离这么近做什么?”
“我不想当你的弟弟,不想......”
失去记忆前,凌月微心想:你爱当不当,先离我远点儿,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第二日醒来,手腕隐隐作痛,嘴角也疼,他抬手揉弄发胀的太阳穴,一道醒目的红痕闯入视线,混沌顷刻消散。
这是,捆绑的痕迹?他跳下榻,两步跨到铜镜前,摸了摸嘴角的伤口,刺痛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是和温炎清打了一架?他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啊!
凌月微胡乱揉弄头颅,此时凌秋筠在门外唤他时辰到了该出发了,他回了句“来了”,踢了下脚边的桌腿,换了身衣裳,简单洗漱后出门。
天庙山门前,桑秋阳作为东道主亲自送各仙门离开,他身侧站着桑铎笙与桑朶箐,令人意外的是,慕春温竟也在其中,只不过他站在桑铎笙的身后,时不时被桑铎笙训斥一句,面上的笑始终不减。
“阿兄,这里!”
凌月微循声望去,凌秋筠雀跃挥舞着手臂,凌希与乐陶笑容和熙,而温炎清却低着头,心情似乎不太好,没有一人敢与他站在一处,皆与他保持三步之遥的距离。
他加快脚步前进,凌秋筠迎了上来,左顾右盼一番,凑近小声道:“阿兄,昨晚你们俩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你和温炎清的嘴都破了!你看温炎清的眼神,像要把你吃了一样。”
凌月微偷瞄一眼,果然看到那张唇旁边与他一致的伤口,挑了挑眉。
难道他们真的打了一架?
“应该是打了一架。”凌月微不确定道。
凌秋筠眨巴两下眼睛,“阿兄,你俩谁赢了?”
“肯定是他赢了呗。”凌月微举起手腕,展示捆仙索的勒痕,“他有捆仙索,我定然打不过他。”
不过他也没吃亏,温炎清也受伤了不是?
凌秋筠心疼道:“阿兄,我这有药,一会儿我给你涂上。”
“行。”
两人有说有笑并肩融进柳南山的队伍,凌秋筠觑了一眼温炎清扯了扯他的袖子,贴近耳边,“阿兄,温炎清这张臭脸怎么更黑了。”
凌月微忆起昨夜温炎清竟然倒反天罡想当他哥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别管他,他阴晴不定的,谁能摸清他是因为什么。”
凌秋筠点头,从口袋里取出药膏。
药膏清凉,涂在伤口上减少些许灼痛。
“阿兄,好了。”
凌月微闻言睁开眼睛,长臂一捞,凌秋筠半个肩膀撞进他怀里,两人不约而同低低笑了起来。
头顶的阳光忽然被截断,温炎清挡在身前,凌月微敛回嘴角,调转他与凌秋筠的方向,
“我们走。”说罢,抬腿就走。
刚迈出两步,手腕骤然一紧,凌月微眉一拧,偏头道:“你做什么?”
温炎清漆黑的瞳孔里似有千言万语在荡漾,薄唇却始终紧闭着,慕春温此时走了过来,“月师弟,秋师弟,温师弟。”
凌月微:“慕师兄。”
温炎清:“二师兄。”
凌秋筠:“慕师兄。”
慕春温微笑点头,视线下移,眸光一亮,“月师弟与温师弟这是握手言欢了吗?。”
温炎清:“是。”
凌月微:“没有。”
不是第一版,后面加了一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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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加了些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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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浮生一梦(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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