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温扬起的嘴角一顿，“我以为你们……”
凌月微看似毫不费力，实则用力挣脱才脱出温炎清的掌心，含笑道：“多谢慕师兄关心，我与温师弟是同门，同门之间没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温师弟？”
温炎清面色绯红，“昨晚，我们……”
见他讲话吞吐，以为是气的，凌月微眉峰上挑，
“怎么？温师弟是还没打够？”
温炎清怔住一瞬，随后凝眉。
凌秋筠横跨一步挡在凌月微身前，“阿兄的手腕都红了，嘴也破了，你还想怎样？不然咱们俩来打一架啊！”
温炎清冷声道：“不干你的事。”
“阿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别以为你夺得仙们大会的魁首我凌秋筠就怕你！”
凌秋筠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秒一拳招呼过去。
温炎清面颊的绯色瞬间退去，黑眸冷若寒霜。
这一来一回惹来众人瞩目，正与其他宗主谈笑的乐陶闻声快步走过来。
”你与阿炎又在吵什么？若是想切磋，待回到柳南山也不迟，在这儿喧嚷成何体统。”
“你阿娘说的是。”凌希紧随其后，将他们三个挨个数落个遍。
“阿月，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儿秋筠。阿炎，你也是，平日里最属你稳重，今日怎么也如此冲动？”
三人谁也不看谁，齐齐低头。
池暮雨跟在凌希身后，自然行至慕春温身边，莞尔道：“秋筠性子直率，与月师弟的手足之情令人艳羡，恐是涉及到月师弟的事，才会动怒，忘记顾及礼数。”
凌秋筠连连点头，“还是池师兄了解我。”
凌月微不怕将事情闹大，但他也不想惹麻烦，特别这个麻烦的源头是温炎清。
“阿娘，此事怪我，昨夜吃醉了酒，与温师弟打了一架，秋筠是替我鸣不平。”
乐陶视线在两人脸上游移，叹了口气，“你们啊。”
一阵脚步声响由远及近，桑秋阳领着桑铎笙和桑朶箐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行至乐陶凌希身边时停下。
桑秋阳双手附于身后，“阿温，你过来。”
慕春温点头，“是，父亲。”
桑秋阳欠身一礼，“犬子幸得柳南山悉心教养二十年，桑某感激不尽，如今他已认祖归宗，自此便留在天庙山，让我这当父亲的好好尽尽责任，也与我这两个孩子培养手足之情。凌宗主膝下的二位公子手足情深，应当明白桑某的良苦用心。”
凌希回礼，“只要春温同意，我们柳南山不会阻拦。”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投向慕春温，翘首以盼。
“我愿留在父亲身边。”
桑秋阳笑道：“好，好，好啊。”
桑铎笙剜了慕春温一眼，桑朶箐则喜笑颜开双手晚上慕春温的手臂，“二哥，从今以后，我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一起吃饭了！”
慕春温笑着点头，“嗯。”
凌月微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温炎清。
除却昨日，他和阿炎有半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今非昔比，以前他们三餐形影不离，如今若不是正式场合，他们也没有机会再一同吃饭，想想不免唏嘘。
人的关系还真脆弱，若不用心维护，一方舍下脸面纠缠不休，很快便会被时间冲散。而以往，他是那个努力维系关系的人，而今却累了。
这能怪他吗？温炎清根本不给他机会。
此后的一年半，他与温炎清的关系愈加恶劣。
温炎清不止疏远他，更甚的是，每次山下有邪祟妖兽作祟时，温炎清都会请命与他同去，又在他前去处理前，赶到处理好一切，让他无用武之地，又在他找人理论时躲起来不见他。
几次三番下来，凌月微怒从心中来，索性将温炎清当透明人，谁都不用来招惹他，他心情也能痛快些。
又是一年生辰将至，位于獐州一南一北的鹿州与蚓州出现了魔族的踪迹。虽说形影单只，但也令不少仙门中人死于鞭下。此等事发生，弄得人心惶惶，附近最大的宗派便是柳南山，故而责任也落到了他们身上。
五月初二一早，凌月微和温眼前兵分两路出发。
此行凌月微差点交代在鹿州，不知是情报有误，还是魔族兴致大发，不仅人数从一成了一百，苍尾山左右护法苍然和苍陌也都来了鹿州。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苍岱的左膀右臂在。凌月微最终拼死重伤了苍陌，苍然顾念他的命，带人离开了鹿州。
人在险些丧命的事后里，总是能放下许多的事。譬如他和温炎清的矛盾，在生死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凌月微褪去外袍与里衣，将药粉洒在狰狞的伤口，痛得他呜咽一声，倒吸一口气。
将全部的伤口处理好，汗水沐浴了身体每一处，他快速整理好仪容，即刻前往蚓州。
既然苍陌和苍然都来了，苍岱应该也从苍尾山出来了吧，虽不清楚从不踏出苍龙山的魔族为何突然出现在外面，但眼下，他担心阿炎那边，万一真的是苍岱，以他现在的修为，一点胜算都没有。
此时日头正悬在头顶，凌月微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
从鹿州到蚓州需要两个时辰，希望能在天黑前赶回去，毕竟他答应好阿爹阿娘和秋筠赶回去过生辰。
途经柳南山附近时，迎面撞上混身是伤到池暮雨。
凌月微心一紧，道：“池师兄，柳南山发生了何事？”
“月师弟，出事了！”晴天霹雳的话自池暮雨的口中踱出，“快随我回柳南山，兴许还能见师伯与师伯母最后一面。”
“什么！？”
池暮雨扯着凌月微的衣袍，“来不及解释了，快走！”
一入山门，嚎天动地的哭声撕心裂肺，柳南山众弟子围成一团，听见声音，齐齐回头，见是他们，纷纷向两边后撤，神色却有些古怪。
本该盛放的凤凰木枝干光秃秃的，凤凰木下，凌栖掩面立在那儿，凌秋筠趴跪在地上，乐陶和凌希静静躺着，身下的血与一地血红的花瓣融为一体。
泪水顷刻充盈眼眶，凌月微竭力捧起支离破碎的心，拔出钉进地里的腿踉跄着往前走。
来到二人身前时，膝盖一软，重重砸进地里。
地上的人衣衫褴褛，数道鞭痕触目惊心，尤其是颈子上的那道，肉翻卷着，血肉模糊。
丹田内一道内息腾然而起，凌月微痛得弓成一团，呻吟自嘴角溢出，冷汗瞬间打湿全身。
“阿兄，你没事吧？”
凌秋筠带着哭腔询问，凌月微自顾不暇，分不出精力回他的话。
这感觉好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
内息在丹田内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凌秋筠关心的呼唤如同隔着一堵墙传入耳中，凌月微勉强掀开一条缝隙，周围的柳南山弟子目露惊恐，指着他窃窃私语。
片刻，那道内息终于冲破封印，思绪渐拢，凌月微松开发酸的牙关，眼底恢复清明。
怪不得所有人一开始就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原来他是半魔啊。想来应是提前知晓了他的身份，却碍于他是阿爹的儿子，无人敢上前质问。
可他既然是半魔，那便不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那他是谁呢？
“阿兄！”
凌秋筠扑进他怀里，他睁开眼，颤抖着举起手，迟迟不敢落下。
“秋筠，你不怕我吗？”他哑声道。
凌秋筠仰起爬满泪水的脸，坚定道：“为何要怕？无论你是半魔还是什么，你都是我的阿兄啊！”
凌月微放下手，攥紧凌秋筠背脊的衣衫。
“秋筠，是谁干的。”
凌栖沉声道：“是苍岱。”
怀里的人身体抖成了筛子，抽泣道：“阿兄，阿爹死了，阿娘也要死了！”
许是被凌秋筠的哭声吵到，乐陶紧闭的眼皮颤抖着掀开，虚弱道：
“阿月，你回来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凌秋筠呜咽着重复喊着“阿娘”，凌秋筠接住乐陶伸过来的手，脸贴上微凉的掌心，“看着吓人而已，已经处理过了。对不起阿娘，阿月来晚了。”
乐陶唇角上扬，露出被血浸染的牙齿，“怎么会晚呢？来得正及时。只是阿爹和阿娘日后不能再陪你们过生辰了，抱歉。”
凌月微泪眼婆娑，“阿娘，是我的错。”
“怎么能怪你呢，傻孩子。”
“如果，如果我能再早回来一个时辰，你和阿爹也不会被苍岱……”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捧着乐陶的手哽咽着。
“阿月，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要怪也是怪我们没有护好你，你一无所知，又何来的错呢？”
乐陶的嘴角随着她说话，不断有血流出，但她似乎觉不出疼痛，始终微笑着说：“不必管你的身世如何，你都是我和你阿爹的好孩子。我们以为能护你一生，眼下看来是不成了，有些事也该告诉你了。”
凌月微重重点头。
“阿月，你的娘亲是苍首山上任尊主，苍芜薇。”
“苍芜薇”三字一出，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凌秋筠也停止了抽泣。
“苍芜薇是个顶好的女子，她虽为魔族人，但从不滥杀无辜，比我们这些仙门正派更光明洒脱。苍尾山尊主苍岱一直反对魔族与仙门中人结交，更别提成婚生子。他屡次三番要劝说你阿娘断了和你阿爹的来往，可你阿娘无论如何威逼胁迫都未应允。碍于他打不过你阿娘，便趁着你阿娘分娩虚弱时将她杀了。你阿爹在临终前抱着刚出生仍在襁褓中的你来到柳南山，将你托付于我与你阿爹后，也死在了苍岱手上。”
乐陶边说边吐血。
凌秋筠试图用双手接住涌出的血，“阿娘，你别说了，休息会儿。”
乐陶道：“没事。”
她抓住秋筠的手，“秋筠，你阿兄身份特殊，今日必须离开柳南山。三日前，我与你阿爹已将实情告知苍首山现任尊主，也就是阿月的舅舅苍无畏，他应该晚些时候便会到了。”
“阿月，和你舅舅回苍首山吧，不消两个时辰，我与你阿爹的死讯便会传遍仙门百家，而你的身世也会曝露，苍龙山有结界守护着苍首山与苍尾山，他们进不去，你自然安全。有你舅舅在，苍岱也不敢轻易对你动手。”
凌月微摇头，“不，阿娘，我走了，秋筠怎么办？”
凌秋筠道：“阿娘，我能保护阿兄，我不要一个人！”
“秋筠，听话。”
“阿娘！”凌秋筠摇头。
乐陶将他俩的手放在一起。
“你们两个俯身过来。”
乐陶贴着两人的耳旁，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阿月，你应该很好奇你阿爹是谁吧？”
凌月微：“嗯。“
耳畔呼吸气若游丝，久久方道：“他叫凌夷，是我的大师兄，也是你阿爹的兄长。”
凌夷这个名字他最熟悉不过，每年生辰，阿爹都会带他去祠堂上香。原来他就是他的阿爹吗？
“大师兄与苍姐姐的事是个秘密，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了柳南山，你们要保密，明白吗？”
“阿月明白。”
“秋筠明白。”
他怎么能不明白呢？若是被仙门百家知晓，柳南山定会被口诛笔伐，成为众矢之的。虽然收养了他这个魔女的孩子也会被诟病，但完全可以说成他们心善，不忍看无辜稚子惨死。可若是传出的是柳南山大弟子与魔族妖女成婚生子，柳南山在仙门百家绝无立足之地。他不在乎，那些弟子呢？他们是无辜的，不该再因为他而被牵连。
乐陶眼含泪光，眼里是不舍与疼惜，“生辰安康，秋筠，阿月，阿娘要去找希哥了。”
话落，手背上的手滑落，犹如一把利刃，划开皮肉，刺入心脏。
柳秋筠上半身趴在乐陶身上，两条手臂张开，把乐陶和凌希的尸体揉进怀里，哀求道：“阿娘，阿娘你醒醒，秋筠日后一定听话，好好修炼，你睁开眼好不好，阿娘！！！”
凌月微咬破嘴唇，血腥味浓郁，也盖不住源源涌入口中的苦涩。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该死的是他啊！
他猛地蹿起，拔剑一挥，凤凰木自中间劈成两半。
池暮雨道：“阿月，你冷静些。”
凌栖道：”阿月，凌希和乐陶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凌月微茫然四顾，平日里见他就笑着问候的师弟师兄们，眼底充满防备，心里的那道口子更长更深了。
这时，素未谋面身着玄色衣衫的两道人影从天而降。
领头的人朝他奔来，目光从上至下，喜悦里参杂着不可置信，颤声道：“阿月，我是舅舅。”
凌月微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苍无畏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兄弟苍撤，按辈分你也要唤一声舅舅的。”
“月师兄。”
这一声将抽离的魂魄拉回归位，眼前的所有事物重新凝实，温炎清一身是血出现在视野内，目露凶光盯着苍无畏和苍撤，朝暮自空中划出一道银线，剑锋向下，剑身倒映出他六神无主的脸。
凌秋筠：[爆哭]
温炎清：[裂开]
改了三次结尾，不知道这次怎么样[竖耳兔头]
第四次修改[菜狗]
好了，第五次修改，麻了[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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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浮生一梦（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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