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毓露掀盘子的时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屋子里瞬间传出惊天动地的碎裂声,桌子上顿时滚油四溅汤汁横流,它们滴滴答答地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洇开一大片油渍。
紧跟在沐毓露身后赶来的跑堂伙计们看见的就是这令人惊悚的一幕。
他们还没有走进屋里就直接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往屋子里面爬:“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穆衾寒眼中的笑意甚至还没有消散,一桌子菜就这么被沐毓露掀飞了。
其中一盘菜的红油点子还溅在了他的袖口上,很快晕开几点深色污迹。
他迟疑地盯着沐毓露望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筷子,那动作慢得简直让人心头发紧。
天下第一楼的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脑门撞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
其中一个人鼓起勇气解释道:“还请王爷恕罪,他今日怕不是失心疯了,绝不是故意冒犯王爷的,他平时其实挺正常的……”
沐毓露冷笑一声:“我没疯,我就是故意掀翻盘子的,我告诉你,这些菜我就算是拿去喂狗也不会给你吃。”
沐毓露说完这些话,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完了。
彻底完了。
那几个伙计将脑袋垂得更低了,身体抖得比筛子还夸张。在这沉默的几秒钟时间里他们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但沐毓露却在这几秒的时间里走完了自己前世短暂的一生。
那被嘲笑、被蔑视、被践踏的一生,被所谓亲人坚定地放弃的一生,因为爱一个人而遭受所有人憎恶的一生。
她在回忆里逆着时光的长河向前走,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厨房的初衷,最开始她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希望能用这些菜换得他一刻展颜而已。
可是他将她用心做的菜都扔出去喂了狗。
她觉得自己也被他扔进了深渊里,就好像那些被扔去喂狗的菜一样,仅仅在刚出锅的时候有一丝冒着热气的鲜活。
此后便只有无尽的恶寒。
重活一世,她不原谅他。
此刻她心里的愤怒胜过恐惧,声音里甚至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儿:“民女身份卑微,做出来的菜脏得很,王爷如何能吃?”
方才沐毓露掀翻这些菜盘,穆衾寒只是心中不解,可是在听到她说出这番话之后,他的心里也升腾起了一股怒意。
沉沉地注视着沐毓露,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眼神里的压迫感几乎快把空气冻结。
盯着沐毓露看了半晌,他突然轻轻地问了一句:“是因为我曾经将你做的菜扔去喂过狗么?”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平平淡淡,只带了一点猜测的味道,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平淡的问话,砸进沐毓露的心里,就像是巨石砸进了水潭,激起巨大的水花。
她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重生了,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这个猜测刚从脑海中浮现便被她否定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轻松松地重生?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一定是猜出了什么。
她方才只是说了一句宁愿拿去喂狗也不会给他吃,他便猜到了关键所在。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咬着牙往后倒退了一步。
短暂的沉寂过后,沐毓露突然抬起那双还沾着油烟的手,几乎戳到了他的面前:“你看清楚我这双手,整天在灶灰里扒拉,在油烟里打滚,腌臜得很!”
她盯着穆衾寒的眼睛,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颤抖:“我这双手做出来的东西也一股下贱味儿,配不上王爷您的金尊玉贵,你听明白了吗?”
沐毓露话音落地,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屋子里只剩下跑堂伙计们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甚至隐隐约约传来了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现在他们不仅是把自己埋哪里想好了,而是连同一家老小的墓地都一并想好了。
沐毓露这是想让他们全家都给她陪葬啊。
穆衾寒没有开口,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沐毓露伸到他面前的那双被水浸得通红的手,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逐渐翻涌起一些别的情绪。
她的手细嫩白皙,这原本该是一双执笔的手,不该在凉水里浸泡,更不该沾染上灶台的油污。
她是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她最拿手的菜偏偏就是他最爱吃的菜。
难道这也跟那些屋契一样都是巧合吗?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穆衾寒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思忖,还有一丝试探:“曾经我对你说过这番话?还是我身边的人对你说过类似的话?”
否则她怎会如此暴怒。
沐毓露彻底呆住了,她站在原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猜到了。
他果然猜到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
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猜到了,而且还很平静地接受了?
穆衾寒观察着沐毓露的反应,声音依旧是平稳无波的调子:“怎么这般表情?看来我猜对了?”
沐毓露闭紧了嘴巴,不想再说一句话。
她每说一句话穆衾寒就猜出一些信息,这还让她怎么玩儿?
简直活不了一点。
见到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人此刻蔫巴得像一只小猫,穆衾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沐毓露面前站定,玄色身影挺拔如松,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散开来。
沐毓露下意识想退,却被他一把扶住。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他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倒像是一语双关。
他会替她保守什么秘密?
是向沐玉罡隐瞒她私自出府乔装打扮在天下第一楼当厨子的事儿?还是向世人隐瞒她沐毓露死过一回又重新活过来的事儿?
无论哪一件都很惊悚。
见到沐毓露很明显因为他的话而陷入了沉思当中,穆衾寒在她的耳畔轻笑出声。
自从重生之后,每次都是沐毓露掌控着局面,穆衾寒面对她的阴晴不定只能无力地胡乱揣测。
而这一次竟然反过来了。
她又一次被他拿捏住了。
穆衾寒自始至终没有如众人想象中那般发怒,他最后凝视了沐毓露一眼,绕过地上的那片狼藉,步履沉稳地向门口走去。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房间里冻结的空气才咔吧一声裂开。
那几个跑堂的哆哆嗦嗦站起身来,一边嚎叫着这是塌天大祸,一边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寻人来收拾残局。
沐毓露则始终僵立在原地。
胸中炸开的那团火焰在穆衾寒一声声平静的询问中逐渐熄灭,仿佛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此刻只剩下灼烧后灰烬飘扬无处着力的虚脱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尖锐的屈辱。
那种被无形的细密的网笼罩住的窒息感再次弥漫了上来。
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于是抬手抚上胸口,微微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便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她身后传来,她尚未回过神,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带着暖意,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沐毓露身子一僵,刚想回头,那人已经侧身绕到了她的面前。
见到来人后她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有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她全然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势,双手搅着袖子嗫嚅地道:“齐公子,我好像给你惹了点麻烦。”
齐知止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他将扇骨轻巧地一旋,扇面却并没有展开,只用那冰凉的象牙骨一端,虚虚地、极快地从她眼下拭过:“怎么掉眼泪了?是谁惹我们家沐大厨不开心了?”
他这动作简直称得上轻佻,然而指尖并未真正触及到她的肌肤,那点矜持的界限竟然守得意外分明,让沐毓露想要生气都不知该从何处生起。
见她被自己逗得有些恼怒了,齐知止声音里的玩笑之意淡去了几分,转而添了些温润的郑重:“没事的,就算天塌下来我也给你顶着,不就是惹了穆王爷么,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惹他了。”
沐毓露没忍住噗嗤一笑。
齐知止这话倒也说得没错,她的确不是第一次惹怒穆衾寒了,每一次在他面前放狠话的时候她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最后还不是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她终于抬起眼来,仍有些嗔怒地瞪着齐知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倒也不麻烦齐公子帮我顶着。”
齐知止与她对视片刻,见她原本蓄满哀伤的眸子此刻像是被水洗过,重新亮起光芒,于是也扬唇跟她一起笑了起来:“伤心食为药,今日我给你放半天的假,亲自给你做一道清蒸鲈鱼吃,你觉得好不好?”
沐毓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有诈吧?”
齐知止笑得更开心了:“你沐大厨可是我的摇钱树,我当然得把你哄开心了,不然谁给我的客人们**汤煨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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