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萧云昭听到一声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
一支镶着金色翎羽的御箭,带着劲风穿进她的右侧胸膛,拖着她的身体,撞向身后的宫墙。
剧痛像涨潮的海水,瞬间裹住四肢百骸,可比皮肉撕裂更刺骨的,是从心底漫上来的寒意。宫门外叛军的铁蹄声震得地砖发颤,她艰难的抬起头,顺着箭尾的方向看去。
竟真的是父皇,大燕朝的景帝……
是曾把她抱在膝头喂蜜饯,为她遣散御花园里扰人蜂群,连她摔碎了他最爱的青瓷瓶,都只会笑着揉她发顶说「昭阳没事就好」的父皇。
景帝缓缓放下御弓,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那钩子上的穗子,是母妃当年亲手绣的,青碧色的丝线缠了又绕。
「为……为什么?」萧云昭艰难地开口,腥锈的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沾湿了胸前绣着鸾鸟的明黄锦缎,那是去年生辰父皇特意让尚衣局给她做的。
「为什么?」他的声音,冷的像昭阳殿外结了冰的池水,「因为你是谢晚柔的女儿!是那个毁了朕的江山的女人,生的孽种!」
萧云昭猛地一怔,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你以为你母妃的死是意外?」景帝往前踏了一步,声音似淬了毒,字字如刀往她心口扎,「是她自己寻死!她心里从来没有过朕!她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楚雄!」
楚雄?
这两个字像惊雷劈在萧云昭脑子里,她瞳孔骤然收缩。
是那个每次入宫,都会偷偷塞给她桂花糖糕,却总低着头,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的勇毅侯?是现在正带着叛军,踏破宫门的……叛军首领?
「没错!」景帝显然很满意她的震惊,声音陡然拔高,「你的好母妃,本是楚雄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安宁郡主楚翩翩的生母!京城第一美人,本该是朕的……」
他说「本该」的时候,指节攥得发白,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像是在回忆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朕求而不得,夜不能寐!朕夺了皇位,也夺了她!朕以为,只要得到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魂,她的一切便都是朕的了!」
「可她呢?!」景帝突然嘶吼一声,怨毒的语气让空气都发颤,「她宁死不从!朕就用她儿女的性命逼她就范!她怀上你,才终于肯低头......」
轰——
过往零碎的记忆谜团,开始在萧云昭脑海中自动拼凑成,一个残酷的真相——
怪不得景帝对她的宠爱总是那么张扬,在百官面前,会把最大的珊瑚摆件赏她,会因她多看了几眼,就把连皇后都觊觎的最亮的夜明珠赏她。
会当着楚雄的面摸她的头说「昭阳是朕的心头肉」,原来那些不是父爱,是刺向楚雄最恶毒的羞辱:看,你最爱的女人,连她的孩子都成了我的所有物。
怪不得她的母妃总在坐在窗边发呆,手里的针线绣了又拆,眼底的忧郁像化不开的雾。
她不是在等帝王垂怜,是在想远方的骨肉,是在恨自己被掠夺、被禁锢的命运。
怪不得每次景帝传召楚惊澜和安宁郡主,她的母妃都会攥着帕子躲在廊柱后,帕角被指甲掐出细碎的纹路。
她看安宁的眼神,像捧着易碎的月光,有渴望,有痛苦,还有从前萧云昭看不懂的牵挂。
而景帝一旦发现,便会勃然大怒,有次甚至当场砸碎了御案上的端砚,墨汁溅得满殿都是,连她的裙摆都沾了黑。
还有那次……安宁郡主的及笄礼。
景帝赐下了远超规格的厚礼,却在楚翩翩入宫谢恩时把她扣留。
她那个素来柔弱顺从的母妃,竟偷偷放走了楚翩翩。
第二天,景帝要下旨封安宁为醇妃时,才发现楚惊澜竟带着楚翩翩连夜逃出了京城,赶去了北郡。
几日后,楚侯爷带着三十万大军,反了。
「呃啊……」
滚烫的血突然涌到萧云昭喉咙口,铁锈味混着宫墙燃烧的焦糊味,呛得她猛咳。
「你以为,一年前你为你母妃去静安寺祈福,被山匪掳走的事儿,真是意外?」
景帝凉薄的声音,伴随着靴底踩在碎瓦片上的清脆破碎声,再次传到萧云昭耳边。
萧云昭的心猛地一缩,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堪、最痛苦的噩梦——
她至今记得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被救出时。
她的父皇抱着神志不清、浑身颤抖的她,轻声安慰,「昭阳不怕,父皇已经把那群杂碎都剁了!」。
记得宫娥嚼舌根说她「破鞋」,她的父皇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其杖毙,还摸着她的头说,「谁敢说昭阳的不是,朕诛他九族。」
那些画面曾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光,此刻却化为最锐利的刀,猝不及防捅进心口。
「父皇……您......您说什么?」她声音颤抖、破碎,整个身体因受到刺激剧烈晃动,勉强靠着城墙稳住。
她看到,景帝轻轻的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疯狂偏执说道,「那群人,本就是朕的死士。国师说你是百年难遇的纯阴之体——需得与九个纯阳之体的男子交合,怀上的胎儿足月后,取婴儿心头血与你这母体心头血,方能炼成长生丹。」
「轰——」
这句话像惊雷,在萧云昭脑子里炸开。
她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凝住,连呼吸都忘了。
纯阴之体?长生丹?
那些她只在话本里听过的词,此刻从景帝嘴里说出来,竟成了她噩梦的源头。
她想起当年被掳后那暗无天日的三天,想起回来后夜夜做的噩梦,想起景帝看似心疼的安慰——原来每一步,都是他布好的局!
「那……那我的孩子?」
萧云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已成为一滩刺眼的红,「我拼死生下的孩子,也不是……也不是被嫡姐推下台阶,受了重创才夭折的?」
「你还不算,蠢的无药可救!」
景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不屑,「萧云瑶那丫头,哪敢推朕的‘药胎’?是朕让人在你生产前,给你喝了碗‘安胎药’——实则是催产药,只要确保胎儿活着取心头血即可。你以为朕真要等孩子足月?若等你生下健康的婴儿,再取心头血,你这母体怕是要先撑不住,倒不如让孩子‘夭折’,名正言顺取血,还能让你记恨楚瑶,不疑到朕头上。」
「噗——」
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大口温热的鲜血自喉咙涌入口中,喷洒到胸前。
景帝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被飓风裹着像她袭来,她的灵魂在千刀万剐中飘向高空,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令她窒息。
她听到身后宫墙之外叛军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咬牙抬起颤抖的右手,摸了摸心口处的旧伤,又摸了摸头顶母妃亲手给她雕的朱砂簪。
最后,凶狠的瞪着那个朝他走来的帝王,凝聚全身最后所有的气力,决然的从城墙一跃而下。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听到,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还有一声清丽的呼唤「昭昭......」
这世间,除了她的母妃,又还有谁会这么叫她呢?
而她的母妃早就在两年前从登高阁,一跃而下了啊!
「公主?公主?您醒醒!」
侍女画春焦急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还伴随着轻柔的摇晃,柔软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带着暖意。
好吵……
可,画春不是早就死了吗......
萧云昭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箭矢,没有血,没有震天的厮杀声。
鼻尖飘来一股熟悉的兰花香——那是母妃用晒干的兰花蕊特制的熏香,每年腊月都会在她的寝殿里燃,说是能祛寒暖身,还能安神。
她……没死?
不对。
她刚刚真实的经历了,那穿胸一箭的剧痛,那被真相撕裂灵魂的痛楚。
看到了她父皇眼中**裸的怨毒与报复!
那绝对不是梦!
萧云昭连鞋都没穿,赤脚就往梳妆台前扑,冰凉的地砖硌得她脚底发疼,可她顾不上。
她从光可鉴人的铜镜中,看到了一张眉眼如画的少女的脸庞,肌肤透着十三岁特有的粉白。这张脸,不是她熟悉的,因缠绵病榻而病态的惨白,而是十三岁少女特有的粉白。
她摸了摸胸口,没有血污,没有伤口,甚至没有那道旧伤疤。
她……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惊雷般在萧云昭的脑海中炸开,让她浑身血液瞬间沸腾起来,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抓着梳妆台边缘的手,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现在是哪年?什么时辰?母妃呢?」
她猛地转身,抓住追着她跑来的画春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画春微微蹙眉,可萧云昭管不了,声音里的颤抖压都压不住,「快说!」
画春被她突如其来的急切下一大跳,连忙回答:「回公主,现在是正德八年腊月初三,巳时中了。娘娘在正殿呢,说要亲自给您绣一个荷包,让您醒了就过去找她。」
正德八年,腊月初三,巳时中。
萧云昭的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今天亥时中,她的母妃偷偷放走了被扣押的安宁郡主,被她的父皇发现后,下令当庭杖责三十,继而幽禁冷宫。
她跪在勤政殿外三天三夜,苦苦哀求,她的父皇只说了句,「谢氏以下犯上,任何人不得求情」。
现在,距离那场灾难,只剩下不到五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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