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晨曦透过竹窗，碎在萧云昭刚拆去绷带的伤处，淡粉色的新肉沾了光，有点痒。
她指尖摩挲着玄铁护心镜，镜面上「昭」字的纹路被体温焐得发烫——这是前日陈锋送来的。
她执笔写下密信，字迹遒劲如刀：「北郡旧部躁动，唯楚氏可驭。请陛下予戴罪立功之机，以安军心，速平叛乱。」
信由秦筝亲手递去，不过三日，京中流言就像长了翅膀，满街都在说北疆军心不稳。
景帝在朝堂上面色铁青，看着赵晟溃败、安亲王屠城的急报，最终咬牙下了旨：暂解楚雄父子禁足，授「平叛副帅」，却只给了五千老弱兵卒，要他们随安亲王出征，还把楚惊澜留在京中当人质。
楚雄与楚惊霆离京那日，萧云昭扮成流民，混在送行的人群里。粗布麻衣蹭着皮肤，有点糙。
楚雄穿的玄甲还带着北郡的霜气，目光扫过人群时，与她短暂交汇——那眼神坚毅如磐，没说一个字，却像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楚惊霆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远处，楚惊澜坐在轮椅上，在府门口「目送」，身后那群新「收」的幼女，眼神看着怯懦，指尖却藏着常年握刀的薄茧——那是侯府最精锐的暗卫，扮成这样，只为稳住京中眼线。
萧云昭没随大军走，抄小路疾行，先一步潜入叛军占的江州。
进城时，风里裹着腐臭的味，饿殍躺在街边，枯瘦的手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饼。
她换上更破的麻衣，以药王谷弟子的身份给伤者诊治，指尖触到百姓溃烂的伤口时，心像被针扎。
她一边换药，一边把朝廷军的残暴、楚雄「被迫」征讨的无奈，悄悄说给围过来的人听——那些话像种子，落在了人心底。
平叛的战场选在落鹰涧，一条两边是峭壁的谷地。
安亲王要在这围歼叛军，心思狠辣到极致：想把谷里的叛军和被困百姓，一起烧杀干净。
决战前夜，萧云昭冒险潜入楚雄的营帐。
烛火晃得帐幔动，她压低声音，把计划和盘托出：「侯爷，明日阵前，请务必延缓进攻，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楚雄眉头紧锁：「太险！箭矢无眼！」
萧云昭直视他，眼神里没半分退缩：「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后生。北郡将士的血性，需要一把火来点燃。」
次日清晨，两军对垒。
朝廷军阵列得森严，弓弩手的箭都上了弦，对准谷口——那里站着的，是衣衫褴褛、手里握锄耙的起义百姓。
安亲王坐在华盖下，锦袍上绣着金线，脸上露着残忍的笑，手已经抬起来，要下令放箭。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侧翼冲了出来！
马上的萧云昭穿素衣，黑发高束，手里攥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那是她连夜让工匠做的，边缘还带着毛刺。
她策马奔到两军阵前的空地中央，身后朝廷军的弓弦「嗡」地响，她却像没听见，举起喇叭，用尽全身力气喊。
声音清越，却裹着化不开的悲怆，在山谷里撞出回声：「北郡的将士们！看看你们对面！那不是敌人！是被运河徭役逼得家破人亡的父亲！是被斗兽场夺去儿子的母亲！是被‘百美宫’抢走女儿的老人！他们手里的不是刀剑，是锄头，是木棍！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后指望！」
朝廷军阵里起了骚动，有士兵握兵器的手，开始轻轻颤抖。
「再看看你们身边！」萧云昭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指向华盖下的安亲王，「下令屠城的是谁？纵容抢掠的是谁？视我们性命如草芥的又是谁？！是这昏聩的朝廷！是这龙椅上吸血的暴君！」
「放箭！射杀那个妖言惑众的女人！」安亲王气得浑身发抖，吼声像破了的锣。
数十支利箭离弦，像毒蛇似的朝萧云昭射来。
她没动，甚至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到，只听见身前「叮当」脆响——陈锋不知何时策马挡在她前面，长剑舞成一团银光，把大多数箭都格开了。
可还是有一支冷箭穿透剑网，狠狠扎进他左肩！
陈锋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却没退，依旧像座山似的挡在她前面。血顺着甲胄往下淌，很快染红了一片，连马鞍上的毛都沾了血。
萧云昭猛地睁眼，看着他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将士们！」她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更有力量，「你们的刀枪，该指向谁？！是这些活不下去的父老乡亲，还是那龙椅上昏聩残暴的君王？！」
「清君侧！诛暴君！」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像一滴水掉进滚油里。
北郡将士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清君侧！诛暴君！」无数士兵猛地调转枪头，把武器对准了身后的监军和安亲王的亲卫。
阵前倒戈，如山崩海啸。
安亲王在亲卫的保护下狼狈后撤。
楚雄高举战刀，声音像洪钟：「北郡儿郎，随我——诛杀国贼，拯救百姓！」
大战瞬间爆发，却是朝廷军内部的自相残杀。
萧云昭趁乱策马到陈锋身边，他脸色苍白，却摇着头说「无碍」，自己咬牙掰断箭杆，用布条简单包扎。
血还在渗，他却依旧锐利地扫视战场，指挥侯府亲兵控制局面——那股临危不乱的悍勇，让萧云昭的心头，悄悄热了。
夜里，流星划破天际，拖着长长的光。
萧云昭带死士将刻着"暴君当诛，天命归楚"的陨石运至战场最高处。
陈锋引开巡逻队，带伤归来时与她汇合于寂静山坡。
两人站在山坡上，星空低得像要压下来。
陈锋望着那些「陨石」，眼中满是惊叹：「殿下竟连天象都能算尽……坚韧谋略，锋佩服。」
夜风吹乱萧云昭的鬓发，她看着他染血的侧脸，轻声道：「若无陈将军舍身相护，昭阳早已殒命。」
陈锋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得像星空：「星辰万千，不及殿下眼中之火——可燎原，可映亮人心。」
风里的硝烟味淡了些，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夜色里悄悄漫开。
「天降祥瑞」的消息很快传开，军心大振。
起义军联合各地义军，一路势如破竹，直逼京城。
决战前夜，军营的篝火堆得高，火星往天上飘。
陈锋找到独自巡视的萧云昭，声音低沉：「殿下，明日京城一战，凶险万分。末将愿永为殿下手中之剑，护您……与这天下黎庶周全。」
萧云昭看着他，心里又暖又酸——大业还没成，她不敢想私念。
她望向远处，京城的黑轮廓在夜色里露着，像一头蛰伏的兽。
她知道，最后的风暴，就要来了。
所谓民心，从不是靠君王的恩威换来的，是靠把百姓放在心上；所谓血性，也从不是靠刀枪逼出来的，是靠有人敢站在箭雨里，替他们喊出心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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