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也这一场大哭,仿佛将两世积压的委屈、悔恨和恐惧都倾泻了出来,直哭得筋疲力尽,最后竟在谢清晏怀中沉沉睡去。
即使睡去,他的手指仍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谢清晏的衣角,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依旧不安。
谢清晏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姿势,任由他靠着。颈侧传来均匀却依旧带着些许湿意的呼吸,怀里的人身体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点病后的虚热。
殿内烛火安静燃烧,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和情绪爆发,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然而谢清晏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陛下那些破碎的言语,那些极致的情感,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无论那是否是真实的“经历”,其带来的冲击和揭示出的深层矛盾,都足以让他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一切。
自卑的帝王,骄傲的将军。
不言爱的两个人。
用错误的方式互相折磨,最终走向……那般惨烈的结局?
谢清晏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的后怕和酸涩。若陛下所言非虚……那他们前世,竟是活生生将自己逼入了死局。
怀中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冷……”
谢清晏回过神来,小心地将人放平在榻上,盖好锦被。他试图将自己的衣角从对方手中抽出,却发现即便在睡梦中,那力道也依旧执拗。
他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勉强。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坐在榻边,目光落在皇帝即使睡熟也难掩憔悴苍白的脸上。
这张脸,英俊依旧,却褪去了往日的冷硬和威严,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脆弱。谢清晏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软的情绪悄然蔓延。
或许……他该试着……换一种方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谢清晏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宫人即将前来伺候陛下起身准备早朝。他若再不离开,被朝臣知晓他夜宿紫宸宫,于礼不合,于陛下声威有损。
他再次尝试,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萧执也手中抽离。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睡得沉了,萧执也虽然蹙了蹙眉,但并未醒来。
衣袖终于获得自由,谢清晏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肢体。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帝王,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傅英一直守在殿外,见谢清晏出来,连忙躬身行礼,眼神复杂,却不敢多问一句。
“陛下刚睡沉,小心伺候,若无要事,勿要惊扰。”谢清晏低声吩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细听之下,似乎又少了些许以往的疏离。
“嗻,奴才明白。”傅英连忙应下。
谢清晏不再多言,大步离开了紫宸宫。
他并未回自己在京中的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宫门外的值房。身为镇国将军,即便回京,亦有军务需要处理。只是今日,那些熟悉的公文拿在手中,字迹却仿佛有些模糊,心神总是无法完全集中。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夜的一切。
直到日上三竿,有内侍前来传话,言说陛下醒了,听闻将军已离去,情绪似乎又有些低落,不肯用药。
谢清晏握着笔的手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氤开一团污渍。
他沉默片刻,放下笔,对传话内侍道:“知道了。”
内侍退下后,值房内重归寂静。谢清晏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内巍峨的殿宇飞檐。
陛下他……竟是如此没有安全感了吗?自己只是离开,便让他连药都不肯用?
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和……心疼,萦绕在心头。
罢了。
他转身,拿起挂在架上的外袍。
……
是夜,月明星稀。
镇国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谢清晏刚处理完今日积压的军务,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准备歇息。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样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院中的草地上?
谢清晏眸光一凛,瞬间警惕起来。他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指尖按上腰间软剑的机括,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下,庭院中空无一人。
难道听错了?
他蹙眉,正欲仔细探查,却听到书房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极其小心翼翼的动静,似乎有人正在试图……撬门?
谢清晏眼神一冷。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将军府?
他悄步移至门后,屏住呼吸,只待那贼人进来,便一击擒获。
门闩被从外面用一种极其笨拙却又坚持不懈的方式一点点挪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过了好一会儿,门闩终于被完全拨开。
房门被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敏捷(?)地闪了进来。
谢清晏看准时机,出手如电,瞬间扣向对方手腕命门!
然而,那黑影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并非反抗或格挡,而是发出了一声极其熟悉的、压抑着的低呼:“……哎哟!”
谢清晏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月光和屋内昏黄的烛光,他看清了来人的脸——
墨发未束,随意披散,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明显是偷来的粗布衣裳,脸上甚至还沾了点泥灰,看起来狼狈又滑稽。不是本该在皇宫大内安睡的皇帝陛下萧执也,又是谁?!
“陛……!”谢清晏差点失声喊出来,幸好及时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您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模样?!”
萧执也揉着被谢清晏捏得发红的手腕,瘪着嘴,一副委屈又后怕的模样,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他,小声道:“我……我翻墙进来的……”
谢清晏:“!!!”
翻墙?!皇帝陛下夜半三更翻墙闯入臣子的府邸?!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闹!”谢清晏气得脸色发青,一把将他拽进屋内,迅速关上房门,压低声音斥道,“陛下!您万金之躯,怎能行如此危险之事!若是摔着了或是被侍卫当刺客伤了,该如何是好?!宫中的守卫都是摆设吗?!”
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刚才下手再重一点,或者用了兵器……
萧执也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斥责,反而就着他拽着自己的手,顺势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做了坏事得逞的小得意,又掺杂着浓浓的依赖:“宫墙太高了……差点没爬上来……还好我最近瘦了……你府外的巡逻路线我都摸清楚了……就是你这后院墙头的瓦片有点滑……”
他竟然还一本正经地分享起翻墙心得?!
谢清晏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太阳穴一阵抽痛。他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毫无帝王自觉的萧执也,一股无名火混着强烈的后怕和……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直冲头顶。
“您到底想做什么?!”谢清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萧执也仰头看着他,脸上的那点小得意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恳求取代,他扯了扯谢清晏的衣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清晏……宫里好冷……好空……我一个人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些可怕的画面……”
“我……我就想来看看你……就看一眼就好……”
他说着,眼神却飘向书房内间那张用于临时歇息的软榻,暗示意味极其明显。
“你……你收留我一晚好不好?我保证很乖,不占地方,不打扰你……”他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配合着那身打扮和脸上的灰,可怜又可笑。
谢清晏看着他那副样子,所有斥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终于明白陛下白天为何不肯用药了。
也明白他为何要冒险翻墙而来。
他不是胡闹。
他只是……害怕。
害怕一个人,害怕那些梦境,害怕再次失去。
那股方才升起的怒火,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满的、沉甸甸的无奈和……酸软。
他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萧执也颊边的一点泥灰,动作是自己都未料到的轻柔。
“陛下,”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您真是……”
真是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执也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眼睛瞬间弯了起来,像是偷到了腥的猫,得寸进尺地一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闷气地撒娇:
“那我当你答应了!不准反悔!”
谢清晏身体一僵,看着怀里这个赖定了自己的大型“包袱”,半晌,终是认命般地,再次叹了口气。
今夜,这将军府,怕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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