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望着贺昀那抹张扬的红色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天塌了。江宁麻木地想。
她刚才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那些没遮没拦的话,贺昀到底听见了没有?
没有,肯定没有,一定是她眼花了,他怎么会偏偏在这个时候经过?
江宁拼命给自己找补,可下一秒,贺昀方才那凝固抽搐的表情、还有那把“啪嗒”落地摔得四分五裂的玉扇,就像重锤般砸在她心上。
怎么可能没听见!他分明听得一字不落!江宁只觉得脸颊烧得滚烫,连耳根都泛着红,满心都是慌乱——这也太冒犯了!他可是王爷,就算权势不如太子,也绝非她能随意议论的,更何况刚刚她说的这都是什么孟浪之词!伤风败俗!道德沦丧!
算了算了……江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她前世对贺昀的了解,贺昀性格不拘小节,桀骜懒散,应该。应该不会怪罪吧?而且,贺昀前世在京城就是不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就算真的觉得自己是在暗恋他,应该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吧?
赶紧去找母亲商议不继续与太子接触的正事,免得夜长梦多。深吸一口气,江宁攥紧了帕子,快步朝主屋走去。
另一边,贺昀已出了江府,端坐于马车内。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摔碎的玉扇,玉扇折起来,那一面有裂纹的扇柄被挡住,一如他此刻看似平静下的波澜。
白皙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着,可若仔细看便会发现,盏中茶水早已见了底……贺昀在喝空气呢,比起品茶他更像是在借这个动作掩饰心绪。
方才他与江尚书谈完公务,刚从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就瞥见廊下的江宁。小姑娘皱着眉,在原地一圈圈绕着,模样透着几分焦躁。
前几日他还听闻,江家小姐与他那位满心思只有朝政的太子兄长相谈甚欢,此刻见她这副模样,贺昀难免多了几分看趣的心思,便放缓了脚步。
可越听,他脸上的笑意就越维持不住了,心头的疑惑也越重——江宁口中描述的那个人,怎么听怎么耳熟?长相俊美、性格张扬、有权势却不及太子,还偏偏穿了身红……
她刚刚说的,难道是本王么?贺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脑海中瞬间闪过江宁看见他时,那骤然涨红的脸颊。是了,一定是!不然她为何会如此慌乱?
可前几日明明还传她与贺渊情投意合,这又是怎么回事?贺昀眉头微蹙,思绪飞速运转。江老太傅是太子的启蒙恩师,江尚书更是常年与太子一同处理公务,江家与太子一系渊源极深。
若江宁当真喜欢的是自己,又不便直接接触,会不会是想借着与太子的关联,曲线救国,拉近与自己的距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长,让贺昀越想越觉得合理。定是如此!不然怎么解释她方才的慌乱,还有那些看似无意、却句句指向自己的描述?
“殿下。殿下?”马车外传来侍卫迟疑的呼唤,“都察院到了。”
贺昀猛然回神,将碎扇递给一旁的侍从,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端起了一副微微笑着的风流英俊模样:“知道了。”话音落,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推门下车。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处理呢,贺昀想想都头疼。这些儿女情长的猜测,暂且先压到一边好了。贺昀这样想着,缓步往里走。
公务。到底为什么要有公务这种东西?
贺昀踏入都察院时,院内的槐树正落着细碎的花瓣,可他半点赏景的心思都没有。属官早已捧着厚厚一叠卷宗候在堂外,见他来,忙上前躬身禀报
“殿下,这是上月各州府呈报的贪腐案核查结果,其中青州知府贪墨河工银一案,证据已基本齐全,只是其背后牵扯到户部侍郎,需您定夺是否提请圣上会审。”
贺昀接过卷宗,眉峰微挑。这户部侍郎是柳贵妃的远亲,此事若是深究,难免会波及贵妃和二皇子。
他翻着供词,目光落在“私吞银两用于购置江南良田”那一行,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笑:“证据确凿,何须顾忌?明日早朝便将此案奏报圣上,另外,派专人去江南核查那片良田的归属,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属官应声退下,贺昀坐在案前,忽然又笑了笑,
这种送上门的把柄,就该给合适的人用啊。
他招了暗卫进来,递过去一封信,里面写了这次贪墨案的大概。
“给太子送过去”。
暗卫转快速离开,贺昀把玩着毛笔乐呵轻笑。二皇子想那个位置可是很久了。永安帝子嗣不少,难免有些心思多的。
不过贺昀不在内。贺昀对此深表疑惑。
太子不是昏庸无能之辈,甚至是个热衷于国家大业,为人端方的好太子。回想每次和他的好皇兄见面,这位兄长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干活就是在让别人干活,非人哉啊非人哉……
能者多劳啊。有皇兄那种热情,做皇帝一定会成功的。贺昀如是说。
这次的贪墨案查起来涉及颇深,若是利用好,二皇子可能会消停一段时间了。不过呢他可只是个查案的,借题发挥这种花心思的事就交给贺渊这个当太子的自己折腾好了。
贺昀伸了个懒腰,狐狸一样满意地挑起嘴角,贺渊那个事业狂简直就是为朝政而生的,也不知道江家小姐怎么和他像传闻里那样“相谈甚欢”……
思及此,贺昀嘴角弧度都更大了一些,京城都知江家这位小姐才思敏捷,谋略不输江家男儿,最得老太傅喜爱,他因着江老太傅和江尚书的关系,见过不少次也确实睿智大气,处事很是张弛有度。
今日这一看,漂亮小姑娘在回廊下转着圈圈,说些挺让人误会的话,还怪有趣的。
贺昀乐呵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看案上一堆卷宗,眉头跳了跳。太阳穴又开始疼了。
真败兴。
……
与此同时,江府主屋内,江宁正绞尽脑汁地跟江母“摊牌”。
江母端着茶盏,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先开了口:“你这几日病刚好,就急着找我,莫不是为了与太子殿下的事?你放心,你若真是喜欢……”
江宁心头一紧,连忙摆手打断:“母亲,女儿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前几日与太子殿下相处,女儿才发觉,殿下心中装的都是朝政大事,女儿性子懒散,实在跟不上殿下的脚步,况且……”
看到江母对她那句性子懒散,露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江宁想起自己前世那个野心勃勃要辅佐太子的死出,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她顿了顿,想起前世太子妃的温婉贤淑,索性咬咬牙另起一个新原因,“女儿觉得,殿下与那种温柔娴静的姑娘才是更天造地设,女儿不这种不合适。而且女儿喜欢性子随意点的男子……”
这话倒是说得恳切,江母愣了愣,随即放下茶盏,握住江宁的手:“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原还怕你年轻,误将敬佩当情意。既然你无意,母亲便去回了老太傅,往后不再提与太子殿下相关的事,你且安心休养,慢慢寻个合心意的人家便是。”
江宁闻言,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连忙点头:“多谢母亲!”她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露馅,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接下来几日,江宁真就老老实实呆在府上“养病”,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自己,偶尔去京郊找找老太傅,听些讲授手谈几局,然后折磨老太傅种的花花草草。教老太傅的八哥说话……
中途太子还来过江府和江尚书议事一次,江宁连房门都没出,真就打定主意远离贺渊,远离上辈子的牛马生活。
转眼已经春末,这日江宁揣着刚从老太傅那儿讨来的蜜饯,在京城晃悠,晃进京城有名的香铺“香雪坊”,她喜欢这些香味,上辈子就知道这里的香极丰富,偏偏忙的没什么功夫来精挑细选,这辈子得了闲,她都想把京城这些铺子全逛烂。
刚要伸手摸柜上那新进的香,眼角余光就瞥见抹惹眼的红色——贺昀正转出在里侧香架,指尖捏着片墨色沉香,腰间挂着把新玉扇,姿态闲散得很。
江宁看了一眼,瞬间想起那日贺昀失控的表情和摔裂的玉扇,老脸条件反射样一红。
那边贺昀刚巧转过来,江宁脚步一顿,贺昀已收回捏着沉香的手,微微颔首见礼,红色衣袍随着动作轻晃,带着几分平日的张扬,又不失礼数和稳妥:“方才见姑娘身影眼熟,原真是你。没想到江姑娘也爱来这家铺子寻香。”
“见过景王殿下。”江宁定了定神,手上还捏着刚刚从架子上拿的香没放,也依着礼数回了礼,目光却不自觉扫过他身侧——没见随从和都察院的侍卫,倒让她多了几分疑惑。
贺昀管着都察院,前几日才因户部侍郎贪墨的事在朝廷上掀起不少风波,此刻出现在这儿,保不齐是又来查什么案了……
还没等她再开口,贺昀兴致不错地笑笑:“姑娘手上那这是安南来的奇楠,燃着带股清甜,比普通沉香更润脾。看油线,至少是二十年的老料,姑娘若不嫌弃,不妨闻闻?”
“嗯?好。”江宁被他一脸专业的样子蛊惑,不由听话的举起闻了闻,香气清润,果然没有寻常沉香的厚重感。
挺好闻。
……江宁拿着沉香的手没放下,上辈子那管闲事的老习惯作祟,终究还是一边嗅一边忍不住问:“景王殿下今日……是来查公务的?”
贺昀闻言低笑出声:“……休沐日说什么公务啊江姑娘。本王就不能自己闲着逛逛铺子?”他又拿着手里那嵌了碎玉的香牌介绍,“姑娘若喜欢淡香,也试试这个?佩在身上,走起来会散出若有若无的兰香,不呛人。”
掌柜这时凑过来笑道:“景王可是行家!上月来挑龙涎香,一眼就辨出我这有块掺了料的!您看这奇楠,还是景王前几日特意让我留的好货!”
江宁就看着贺昀熟练地和掌柜聊起来——什么岭南桂需在白露前采摘,江南桂更适合制露而非制丸……她听得有些发怔,忽然发觉贺昀的“会享乐”甚至不是漫无目的的闲散了……她这一世是想“混吃闲过”想享乐,而贺昀,是根本就极会享乐。
……真是咸鱼典范啊。
江宁感叹完收回目光,去看另一侧的香囊——素色缎面绣着缠枝莲,摆着粉、白、浅青三种颜色,她捏着粉色的边角,觉得太娇俏,换了白色的,又嫌素净得没滋味,指尖在浅青香囊上犹豫半天,还是没拿定主意。
“江姑娘选香囊?”贺昀不知何时聊完,掌柜去了外间,这一块居然就她和贺昀站着,贺昀转身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三个香囊上,带着点笑意。
江宁点点头刚想开口,却听贺昀话锋一转,明显存着些逗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衣摆:“都说女孩子最会看颜色,江姑娘方才挑香囊那般细致,本王今日要进宫见母妃,江姑娘帮看看,本王这身‘红色’新衣服可妥帖?”
江宁的心“咯噔”一下,脸上还凭借着前世的心理素质勉强维持着平静:“王爷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穿什么应当都是好看的。”
贺昀看着她一脸平静的模样,和泛红的耳尖,一本正经“是吗?本王也觉得,红衣裳确实好看。”他说着,还挺了挺胸膛,显示身上那抹张扬的红色。
……江宁低头专注的望向香囊,不看他,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缓了口气,江宁重新拿起浅青香囊,假装仔细端详,声音故作平静端庄:“王爷说笑了,衣裳颜色只看合不合身,哪有什么合不合眼缘的说法呢。”
心里却在不住懊恼——早知道选香囊时不磨蹭,也不会被这抓着由头调侃,这下怕是更难解释那日的误会了。挑了个勉强合适的香囊,江宁行了礼,往柜台走去,看上去姿态端庄,实则脚步明显快了些许,像是身后有追兵。
……但没忘记买下贺昀推荐的那块奇楠。确实好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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