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永远值得被铭记。
贺昀近日确实不无聊了。他压根没时间无聊。
太子府书房外的大树上，那只该死的乌鸦已经飞来飞去三圈了，啪嗒一下再次落到树枝上，踹落两片叶子，嘎嘎叫着如同在嘲笑他。
“青州知府今日已经押解入京，按规定然是归都察院管理，二皇子一派的人必然会出手，我估计至少会有三种可能……皇弟？皇弟。”太子还仪态端方的坐在书案前，对着贺昀说。
“……”贺昀已经快累死了。这是他因为这青州知府贪墨一案被迫加班的第三日。贺昀觉得他足以迷倒万千京城女子的脸已经憔悴沧桑，身体已经颓败，精神已经萎靡……一袭招摇的红衣也穿在身上也不潇洒了。
像东市待卖的驴。
毕竟它们一般也挂着大红绢花。
“是，皇兄请讲”贺昀和窗外那乌鸦对视了一眼，强迫自己扭头看回他敬爱的太子兄长。
“……孤刚讲完。”
贺渊一脸六亲不认的冷漠严肃。
“哈哈……是，是，”贺昀冷汗都出来了，一个激灵坐直“二皇子他不可能派亲信出手，真要封口多半是户部侍郎那边的人，或者……柳氏。”
“孤会派人暗中盯着这两方”太子点点头。“都察院那边，若是有人想去灭口，就麻烦皇弟处理了。毕竟也是都察院的事，孤不好插手。”
其实你想插手也行的。特别行。贺昀腹诽道。
“那是自然，包在我身上”贺昀热情微笑。“皇兄啊，你看都这么晚了。天都黑了啊。臣弟其实很怕黑……可否先行告退了？”
许是折腾了一晚上的太子良心发现，贺渊点了点头。
贺昀如蒙大赦，终于赶在戌时前出了太子书房，三步作两步的往太子府外走。
院里夜风卷着凉意扑在脸上，才算把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倦意吹散了些。他身后跟着的侍卫疾步小跑才跟上，手里还提着他落在书案上的小包袱，小声提醒：“殿下，慢些，当心脚下。”
哦。那包袱是贺昀白日赶来太子府，路过书铺忙里偷闲为自己精心挑选的闲书。天地良心。真希望他这两日真的有时间翻开。
“慢不得。”贺昀头也没回，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快，“再慢半步，指不定皇兄又想起哪桩事要交代，今夜我就得在他书房凑合一宿了。”
“”嘎嘎”两声乌鸦叫传来，贺昀猛地抬头，就见那只在太子府书房外盘旋的乌鸦正落在府门门楣的兽首上，爪子还闲闲扒拉着一片松动的瓦片。
贺昀瞬间没了好气，抬手虚虚挥了挥：“晦气东西，跟着我做什么？再叫把你炖了当下酒菜。”
乌鸦像是听懂了，最后嘲笑着嘎了一声。扑棱着翅膀往夜空里一窜。跑了。
……贺昀站在原地颇为幼稚的骂骂咧咧了几句。
翻身上马时，才觉出后颈发僵——想来是在太子书房硬撑着坐三个时辰的缘故。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巡夜的武侯提着灯笼远远走过，见了他忙躬身行礼。贺昀摆摆手示意免礼，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太子方才那句“麻烦皇弟处理”，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又给他找事。
正思忖着，马蹄忽然在一处巷口顿住。不是他勒的缰绳，这那匹平日里温顺的枣红马突然焦躁起来，刨着蹄子往后退。贺昀眉心一拧，刚要呵斥，就见巷子里影影绰绰闪过两个人影，脚步极轻，看方向竟是朝着都察院的方向去的。
他瞬间清醒过来，方才的倦意一扫而空。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冲身后的侍从低声吩咐：“你先回府，把我暗卫调三个过来，让他们去都察院西侧的角门候着，万一有先行探路的，赶紧给扣下，等本王明日送给太子交差”侍从看着他拔剑，脸色一变：“殿下，您要亲自去？”
“不然呢？”贺昀挑眉，忽然觉得刚刚那丑乌鸦或许还真不是晦气，这怕不是来报喜的，“总不能让皇兄交代的事，砸在我手里。再说了——”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从，脚步轻快地往巷子里钻，声音顺着风飘回来，带着些顽劣，“赶紧抓了人，本王不就可以提前完工了”
巷子里的风更凉，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贺昀贴着墙根往前走，耳尖捕捉着前方两人的对话声，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柳夫人说了，务必今晚动手，绝不能让那知府……”
哦哟。真让他撞大运了。
那边话音未落，贺昀已抽出了佩剑，剑鞘撞在墙上发出轻响。前方两人猛地回头，月光恰好落在贺昀脸上，他嘴角噙着笑，眼神里更是布满兴奋，没有对立功的渴望，全是对提前捉到加班办案对象的喜悦：“二位深夜赶路，是要去都察院给青州知府送‘贺礼’？不如带上我一个？我送二位一起去？”
那两人见被撞破，魂都飞了大半，转身就往巷子深处钻，两人对京城倒是熟悉，七拐八拐的往闹市进，贺昀追上去。
前头忽然传来丝竹声混着笑语，两人竟一头扎进了“醉仙楼”侧门——这楼是京中有名的歌楼啊，此刻几层楼都亮着灯，琵琶弹得靡靡，正是藏人的好去处。
“倒会挑地方。”贺昀低笑一声，收了佩剑往墙上一蹬，足尖点着二楼窗台悄咪咪翻进去，正好落在回廊栏杆后。他探头往外看看，就见那两个人仗着穿着便服，正混在走廊那端一群摇着折扇的公子哥里，眼看就要溜走。
贺昀立刻追去，忽闻身侧有间没关门的雅间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像是茶盏碰了桌沿。他余光扫过，见雅间门帘没系紧，漏出半片素白裙角，和一张熟悉的俏脸——竟是江宁。
这姑娘怎么会在这？？？贺昀愣了愣。江宁穿着身便服，头发松松挽着，面前摆着碟杏仁酥，手里还捏着块桂花糕，正低头跟一起来的小侍女说些什么，嘴角沾着点糕粉，哪有半分尚书千金的端庄样。
听动静，包厢里面甚至还有醉仙楼的乐师姑娘在弹曲。
没等他细想，走廊尽头的传来轻微的动静，贺昀立刻回神，见那两个人已溜进了个无人的包厢在开窗户，怕是准备翻窗而出逃之夭夭。贺昀见状，急急几步越过去，伸手就拽住其中一人后领。那人急了，抽出短刀往后刺，贺昀侧身避开，反手将人按在地上，另一个想跑，却被赶过来的暗卫截住。
“完工。带回去，审仔细些。”贺昀咔咔扯了暗卫递来的绳子，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就见这边雅间的门帘被人掀开，江宁站在门口，正抬手抹嘴角的糕粉，见了他，眼底闪过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平静，屈膝行了个礼：“见过景王殿下。”
贺昀此时抓了人心情大好。挑眉，故意走近两步靠在雅间门口，声音压低些笑到：“江姑娘深夜在此，倒是巧。不知尚书大人知道自家千金在醉仙楼听曲吃点心，会是什么表情？”
江宁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面上却依旧镇定：“殿下办案繁忙，怎还管起臣女的小事了？”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笑的很端庄温柔“不过殿下之前还说‘休沐日不谈公务’此刻提着剑在醉仙楼抓人，倒不像清闲模样。殿下真是为国为民。”
……这丫头绝对故意的。
这话戳中了贺昀的痛处。他想起书房里堆成山的卷宗，还有自己熬了三夜的黑眼圈，脸上表情都有些绷不住，无奈道：“江姑娘上次在书铺不就知道了。还不是拜那贪腐案所赐。倒是江姑娘，”他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点心碟，“偷偷溜出府，就为了这杏仁酥？”
江宁没否认，反而点点头“殿下也尝过？这家的比江府厨房做的更酥些。而且都说醉仙楼的乐师弹得一手好古琴，我和侍女一起来听听。”
她算准了贺昀不会声张——毕竟他自己也在办“半私事”，青州案可还没结，听闻青州知府这几日才抓到都察院，要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今晚抓人这事贺昀绝不会声张，现在相关的事传出去对他和太子可没好处。
而且……贺昀应该也没闲到管她一个隔壁江府的姑娘的夜生活吧……
可事实证明贺昀现在确实心情极好且刚刚撞大运提前抓到人，闲的慌。
而且这可是加班中途偶遇的乐子。
“江姑娘说的对。”贺昀歪歪扭扭靠在门边逗她玩，“明日上朝我必定和江尚书好好探讨一番，厨房做的糕点怎么和醉仙楼一样好吃”
……“殿下日理万机就不用在意江府厨房这些小事了”江宁嘴角抽了抽。
“不不不。本王刚忙完。很闲。”贺昀露出一个好看的狐狸笑。
很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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