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儒艺心口的空落感随着时间沉淀，像是那张隐没于尘烟中的签纸，终究无法辨清其中内容。
日子一页页翻过，伴随着一声蝉鸣，盛夏悄然而至，时间来到了高考那天。
高考当天，南城的天空出奇阴沉，斜风细雨洋洋洒洒吹到市民身上，冲散了些暑气，也增添许多不便。
南实中作为考场，校门口人流涌动，家长们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拥挤地围堵在栏杆外，脸色急切地目送孩子进考场。
陈儒艺独自到校，随着人潮越过栏杆，进校前，她突然顿住脚步，抬眸深深地望了眼学校大门。
这是她第二次高考，心态却与上世迥然不同，看到周围同学紧张的神色，陈儒艺似乎与她们格格不入。
高考持续两天，陈儒艺写完最后的外语作文，轻轻放下水笔，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铃声响起，宣告着高中生涯结束，陈儒艺刚踏出考场大门，毛毛雨便随风飘落，扫过南城街道，整个城市像是蒙上层灰，让人看不真切。
校门外，接学生的家长早已等候多时，汽车排成长龙，每个人身上带着潮湿的气味，经过夏日发酵，很是刺鼻。
陈儒艺站在人群中，头发微湿，雨点落在睫毛上，挂着厚厚的水珠，视线愈发模糊。
她眨了眨眼，试图将水滴甩去，清澈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人群，只为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手里虽然握着瓶没有标签的矿泉水，陈儒艺却丝毫不感到口渴，期间一口也没喝过。
周围家长见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以为她高考失利，不由得向她递去同情的目光。
不多时，一把黑色伞面出现在眼帘，陈儒艺眼眸底乍亮，立马迎上前去。
许平安撑着伞从人流中穿过，亮白的肌肤很是显眼，校服无法掩盖住窈窕曲线，和她擦肩而过的家长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平安，考完了？”陈儒艺接过许平安手中的雨伞，自然地伸出手臂，让对方挽着她。
许平安脸色微红，掌心轻轻搭在她的臂弯，心里觉得甜滋滋的，轻声答道：“嗯，结束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寂静，谁也没有问彼此考得如何。
“你以后打算留在南城吗？”陈儒艺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实则藏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许平安低垂着眼睫，微微一顿，随后回道：“暂时还没想好，还是要看成绩吧。”
“没事，出成绩前不需要担心这些。”陈儒艺扬起唇角，低头掩饰住了眸底的黯淡。
夏日空气湿润，两人站了会儿，陈儒艺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闷，正打算侧头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艺艺！”
她下意识回头，见到母亲缓缓走来，孙艺佳撑着红色的油纸伞，一身红色旗袍，在阴沉的雨天格外亮眼，足底的高跟沾了些泥点，却增添不少烟火气。
“妈妈？”陈儒艺有些惊讶，“你还穿了旗袍？”她明明记得前世高考后，母亲并没有来到考场接她。
“当然，今天你考完，旗开得胜嘛！”孙艺佳的眉眼风情十足，笑起来摄人心魂，一双精明的眼快速扫过陈儒艺的手臂，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陈儒艺被她逗笑，并没有留意到母亲的神态。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车轮碾过水坑的声音，陈儒艺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驶来，稳稳地停在不远处。
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机迅速从驾驶位下车，小跑至后门，站定后撑起一把黑伞，做迎接姿态。
陈儒艺下意识看向许平安，却发现对方神情游离，脸色也愈发苍白，她正准备出声询问，此时劳斯莱斯的黑色玻璃窗忽然降下，霎时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
汽车后座，坐着一位头发灰白，衣着讲究的老妇人，她穿着一袭暗红底色的中式褂子，胸口别着一枚翡翠胸针，她脸上的粉底遮不住皮肤的苍老与病态苍白，眼神却依旧锋利。
老太太隔着车窗玻璃，和陈儒艺四目相对，视线锐利如刃，陈儒艺见后呼吸一窒，那眼神让她几乎忘了动作。
仿佛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念头，都逃不过车中人的审判。
对视间，许平安悄然从伞下离开，低头钻进了车里，直到车门合上，劳斯莱斯缓缓驶离，陈儒艺才缓过神。
玻璃窗在车刚启动便缓缓升起，仿佛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决斗，陈儒艺站在原地，手指在不自觉间收紧。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南城迎来了放晴的天气，天光透亮，街边的榕树被昨夜雨水洗净，绿意盈盈。
手机上弹出的通知提醒着陈儒艺，高考已结束，正式进入暑假时间，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握着手机盯了许久，却没有点开任何一个软件。
直到微信群的提示音跳了出来，是李想在群里发的消息：「高考结束啦啦啦！今天中午火锅搞一顿！@陈儒艺@王学智@许平安」
王学智：「火锅可以，我有点想吃吃海底捞。」
陈儒艺看了眼屏幕，手指犹豫片刻，也跟着回了一句：「我也可以。」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群里依旧不见许平安的身影，她平时虽然极少发言，但即使不说话，也一定会在这种时候接龙。
“可能还在睡吧。”陈儒艺试图自我安慰，可心口的烦躁却越来越明显。
见对方许久不冒泡，她退出群聊，点开和许平安的私聊框，打下一句：「平安醒了吗，李想说中午一起吃火锅。」
发出后，过了半小时，还是不见对方回复，陈儒艺皱了皱眉头，又打了一通电话，那一头却直接跳出系统播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陈儒艺顿时怔住，她再三确认了一遍号码，是许平安的电话，为何会突然变成空号。
她的脑袋霎时嗡嗡作响，赶忙起身，匆匆抓起桌上的业主卡，下电梯后，朝三号楼方向走去。
走进熟悉的走廊，她站在门前，犹豫了几秒，然后按响门铃，“叮咚……”一声，两声，三声，没有回应。
陈儒艺贴近面板，试图从屏幕里听出点动静，但对面悄无声息，于是她低声唤道：“平安，你在家吗？”
回应她的，只有走廊风吹来的风声，她的指尖僵在门铃上，脑袋里空空的，只觉得心底有种无法名状的慌乱正在滋长。
她拿出手机，再次点开微信群。
李想：「@许平安，你是不是还在补觉，快起来啊，我们都等你回复呢！」
陈儒艺看着屏幕，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她没说话，也没打字，心乱如麻。
与此同时，许平安坐在俞宅的大厅里，手里握着一杯冷茶，茶水微微晃动，映出她脸上那一丝难掩的苍白。
屋子很大，却沉静得叫人窒息，窗户严实，只有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散着昏黄光亮，她坐在绣花软椅上，像个牢笼里的宠物。
俞真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抹了妆，可眼底依旧青黑，拐杖稳稳地立在她身旁。
许平安不敢抬头，只听到俞真开口，语气温和却令人发寒：“高考结束了，辛苦你了。”
“谢谢阿婆。”许平安应道。
“也该履行你当初答应我的事了。”俞真摸了摸拐杖，面上神色不怒自威。
许平安闻言，杯中的茶水洒落几滴，她低声道：“我不太明白，你指的是？”
俞真轻轻一笑，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姿态娴雅，“你忘了？你说过，只要你完成高中学业，你就会听我的安排。”
许平安喉咙干涩，声音轻得像要被空气吞没：“可我以为，还可以再等一等。”
“不能等了。”俞真放下茶杯，砰的一声，杯底磕在桌上，声音响彻大厅。
“刚开始念在你不适应，现在过去这么长时间，你总该适应了吧！”
许平安低头不语，望着鞋尖发呆。
“我没有逼你，乖外孙，人总是要长大。”俞真收了笑意，语气转为冷峻，“手机我已经帮你换了号码，以后不要再和高中那些人联系了。”
“可我还没告诉她们……”许平安瞬间抬起头，转而想到自己熟记陈儒艺的号码，不需要通过这些手段来告知，神色顿时轻松不少。
“那个女孩叫什么？”俞真看到许平安神情的变化，忽然冷冷问道。
许平安猛然抬头，“谁？”
“你那个女同学，陈儒艺对吧。”俞真语气带着讥讽，“我知道你喜欢她，父母是做建筑的，我不介意多分杯羹，让对方在南城混不下去，只可惜，就怕你那个同学受不了落差呢。”
空气骤然凝结，许平安背后冒出细密的冷汗。
“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整个俞家的名声，那个女孩也就是长得好，其它一无是处。”
许平安听后，唇色变得更白了。
俞真站起身，拐杖重重点在地毯上。
“你放心，我不干涉你大学之后要做什么，等你学成归来，有能力了，爱谁便爱谁。”
她走到许平安面前，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陡然转柔，“阿婆都是为你好，你知道的。”
“我最怕的，就是你还没本事，却轻易付出真心，那时候，连受伤都没资格。”俞真爱惜地抚了抚许平安的脸颊，“你听懂了吗？”
许平安艰难地点头，身体已经有些摇摆。
“很好。”俞真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步伐比年轻人都稳。
许平安坐在绣花椅上，指甲扣进掌心，浑身发颤，喉咙像卡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烈日灼人，三号楼的外墙反着光，晒得人眼睛睁不开，陈儒艺瘫坐在大门台阶上，脊背贴着墙面，头顶是白炽灯般灼热的天空。
手机握在手中已不知多久，屏幕上亮着一张照片，是她和许平安成人礼那天的合影，许平安笑得很乖，眼睛像清晨的露珠，而她则是咧着唇边，笑得肆意。
陈儒艺将手机翻过来，又再翻过去，像在翻阅某种能把人抽空的念想，她点进微信，最上方是那个熟悉的聊天框，她反复点击进去，再退出，又点进去。
最后一条是她早上发的：「你醒了吗，我去你家找你啦。」微信功能无法查阅已读与否，她只能望着聊天框发呆。
她又点开通话记录，一口气拨打了五六次，对面还是传来冷冰冰的机械音。
明明烈日当空，她的身体却开始发冷，心却像是被烈日暴晒得干裂开来。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细想。她曾以为，只要等高考结束，她就可以告诉许平安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她连“我喜欢你”四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杳无音讯。
“你是不是，真的走了？”她低声问着空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某个听不见的远方。
她脑海里开始浮现起许平安过往的片段，
那双眼睛亮得不可思议，可每每看到她时，总会露出羞怯的神色。
那时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不是朋友间的好感，也不是短暂的怜惜，是一种想要守护，想要更进一步靠近的悸动。
她闭了闭眼，心像是被什么拉住了一角，隐隐作痛。
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现实，干饭群里，李想发来一句：「许平安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昨天吃太多睡昏了？」
王学智接了一句：「她是不是出去旅游了，也不说一声。」
陈儒艺点开输入框，打了一句：「可能她在收拾东西吧。」又删掉了。
重新输入：「她可能不方便回消息，我稍后问问她。」
发送后，她倚着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机就搁在她膝盖上，屏幕已经黑了。
不远处传来外卖员的呼喊声，以及保安严厉的斥责声，陈儒艺无心管闲事，只能看着天空发呆。
风拂过陈儒艺乌黑的发丝，她耳边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微信提示音，她整个人倏然坐直，睁开眼，看向屏幕。
竟然是腾讯新闻的提示音，她登时软下身子，重新倚靠回墙体。
下个阶段到来，腾讯新闻是个烦人的推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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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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