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金光普照大地，也顺势照进八仙阁的客房中，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
陈儒艺被光刺得眼皮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手臂上传来一阵麻麻的感觉，她下意识抬手揉眼，却在抬起的瞬间止住了动作。
单人床上，许平安正枕在她的臂弯里，呼吸绵长而均匀。陈儒艺不敢乱动，只能僵直着身体，目光定定落在许平安的脸上。
活了两世，她从未与人同榻而眠，更别提让人枕在手臂上入睡。此时此刻，她似乎是第一次，如此仔细端详着许平安的五官。
怀中人长长的睫毛忽闪，白皙的肌肤干净无暇，翘挺的鼻尖上点缀着一颗小黑痣，微张的唇瓣泛着粉红，脸颊上的稚气仿佛褪去不少。
陈儒艺望着对方的睡颜出神，心头不知是慌乱还是柔软，过了会儿，许平安的长睫轻颤，像是即将从睡梦中醒来。
她心口一跳，连忙侧身躺平，假装自己睡得端正。
“唔……早安，儒艺。”许平安含糊的声音带着慵懒，眼神里还藏着未散的迷蒙。
“早，平安。”陈儒艺勉强镇定，抬手顺势将麻木的手臂抽回，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不敢多看许平安的眼，只能去翻背包，假装自己很忙碌。
两人很快换好衣服，整理完背包后，时间尚早，距离集合还有片刻，于是她们各自从背包里拿出糕点，简单应付了清晨的早餐。
今日的行程是去山脚的八仙洞，南城人素来迷信，凡遇人生大事，定要寻佛问道，以保顺遂。
传说中，在八仙洞拜一拜，能让好事加倍，坏事减半。八仙洞兼容佛道两派，寺观相邻，相处和谐。
鉴于八仙之名，这里成为了南省的香火胜地，有人求财，有人求姻缘，对于高三学生而言，文殊菩萨更是必拜的对象。
登高的出发点并不是折磨学生，而是向天借一份好意头，所以下山时，众人不必再走漫长的石阶，而是统一乘坐缆车下山，集体前往八仙洞。
缆车缓缓行进，玻璃窗外松林倒退，远山层叠交错，偶尔能看见薄雾缠绕在缆车四周，陈儒艺与许平安并排而坐，沉默中各自望向窗外。
忽然，陈儒艺心头一动，算算日子，她和许平安已经并肩度过了将近两个学期，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默契自然，也算是命运的馈赠了。
许平安心头亦记挂着身旁人，她安静地看着窗外，却从玻璃的倒影中，偷偷描摹起陈儒艺的侧脸。
缆车缓缓下行，终于抵达山脚，大部队沿着山路步行一小段，便到达了八仙洞。
八仙洞隐在不起眼的丛林之中，上头只悬着一块掉漆的木匾，若非闻名全省，旁人路过此处时，怕只会误以为这是乡间土庙。
上午时分，庙前香火鼎盛，队伍延绵不绝，陈儒艺牵着许平安的手，随着人群缓缓迈进。
佛殿高墙之内，檀香烟袅袅升起，诵经声隐隐传来，陈儒艺望着人群，心头浮现出诸多念头，于是无意识出声。
“平安，你相信世上真有神灵吗？”
许平安看着她，认真思索后缓缓回道：“我更相信，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啊……”陈儒艺喃喃复述，眼神转瞬暗淡，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若真是如此，那她与父母前世的结局，又该如何解释。
许平安望着她的神色，心中疑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反问：“那你呢，你对鬼神的看法是什么？”
陈儒艺眯了眯眼，凝视前方氤氲的香烟，声音有些飘渺。
“我觉得天地间有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万物发展，当你越是与之对抗，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话音刚落，她神情落寞，灵魂像是从此间抽离。
许平安看在眼里，心口说不出的酸涩。
正说着，她们已然跟随大队伍行至请香处，殿前人头攒动，学生们排成长队，依次领取香火。
每人手里都会分到两份香，一份敬主殿佛祖，一份留给文殊菩萨。
前排几个学生叽叽喳喳，有人开玩笑说：“多拜拜，说不定比高考分数比陈儒艺还高。”
轮到陈儒艺上前时，她并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随大流去接文殊菩萨的香，而是坚定抬眸，说出了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诉求。
“弟子想请地藏王菩萨的香。”
殿中焚香萦绕，僧人手中拿香的动作微顿，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透过她的躯壳，直直照进了灵魂深处。
“世人求财，学生求智慧，众生皆有贪欲。”僧人低声开口，声音浑厚悠远，“施主年纪轻轻，为何独向幽冥？”
“地藏愿深重，度尽一切苦厄，施主心怀悲悯，愿担不该担的重，出发点很好。渡人不如渡己，愿施主早日看开，善哉。”
话音落下，僧人所说的字字句句，带着绕梁不绝的回响，震得陈儒艺心头猛颤，她紧攥着手心，背上沁出汗水，呆呆地从僧人手中接过香。
很快轮到了许平安，她看着手中空空的掌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
“弟子想请观世音菩萨的香。”
僧人抬眸望了她一瞬，眼底浮现出了然的笑意，递香时，他的语气与方才不同，变得格外柔和，带着慈悲与关怀。
“观世音菩萨以慈悲为怀，亦主情缘，凡心有所系，观世音菩萨必有所感，你心念真切，所求自会随缘而至。”
许平安双手恭敬地接过香，指尖轻轻颤抖，面上仍维持着安静的神态，可心底却掀起了惊涛巨浪。
想到僧人所说的随缘而至，许平安忍不住抬眼偷看身旁人。
陈儒艺尚未完全回神，可还是将僧人所说的话听进耳中，她也不由得好奇起来，僧人口中的情缘，指的是谁？
她不敢追问，只好把心底的疑问压了下去，与此同时，两人拿着香，各自去往不同的殿堂。
地藏殿前，陈儒艺焚香跪拜，双手合十，心中思绪翻涌。她不求富贵与功名，只默默许下心中愿望。
若重生是场梦，她希望前世的父母，最终能在幽冥里顺利入轮回，得到解脱。
若此世经历为真实存在，她只愿今生父母平安，再无意外。
殿中正值僧人诵经，为往生者超度，佛音绕梁，低沉而具有治愈力。陈儒艺轻轻闭上眼，竟生出股从未有过的心安。
另一边，许平安捻着香，脸颊微红，跪拜在观音座下的蒲团上。
她的愿望单纯且炙热，但愿心中所求的缘分，能够修得圆满，哪怕路途再艰难，她也愿步步向前。
抬头时，她对上观音像悲悯的眼神，心口一颤，仿佛秘密被看穿，只能匆匆叩拜一番，落荒退出殿堂。
两人汇合后，并肩前往文殊殿，谁也没有询问对方的愿望。
班里同学见陈儒艺姗姗来迟，还不忘打趣道：“学霸就是学霸，根本不需要求文殊菩萨保佑，就能轻松拿第一。”
陈儒艺听后淡淡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她年长这些人不少，心知人的愿望太多太杂，就算菩萨法力无边，也不能全都应允。
她唯一能求的，不过是所念之人，能安稳走完这一生，其余别无他求。
不久后，老班见大多数同学都拜得差不多，便招呼大家穿过侧门，去往隔壁的道观。
今日最后的活动是求签，道观与佛寺毗邻，却别有另一番风貌。道观大门上悬挂的牌匾已经模糊不清，屋檐下悬挂着风铃，随风叮咚作响。
观内同样香火鼎盛，空气中混杂着木香和纸灰的味道，屋檐下窝着几只野猫，比佛寺多了几分烟火气。
学生们依次排队，每人象征性投下香火钱，便可以在殿内的签筒里摇上几摇。
最先上前的是最活跃的学生，她们一边握拳，一边嘴里念叨着，竹签随即转动起来，最后掉出一根签子，然后领取对应的签文。
有人迫不及待展开签文，念出声来，“上上签，大吉大利，学业可成”，立刻引来人群里的哄笑，“好啊，看来你高考稳了！”
轮到陈儒艺时，她神色凝重，双手捧起签筒，额心抵着签筒，心中默念心愿，四周的喧闹声仿佛退到很远，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声。
“啪嗒“，昏暗的大殿内，竹签落地，陈儒艺俯身拾起，换好签文后，她颤抖着手展开签文，凝视片刻，心底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许平安紧随其后，轻阖双眼，心底默念的愿望，无关学业，而是另一人的名字。
竹签应声落地，许平安接过签文，展开黄色签纸，上面的字像是一束光照进心底，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脸颊悄悄变红。
其余各自在殿内解读着自己的签文，抽到上上签的人，有的欣然窃喜，有的甚至会大声读出上面的文字，引得抽到下下签的同学，紧皱着不满的眉头，却也不好宣之于口。
下午返程时，集体在山脚稍作休息，陈儒艺和许平安依旧挑了来时那家餐馆，简单吃了些热菜。
回到大巴内，车厢里一片沉寂，大家昏昏欲睡地靠着椅背，空气里弥漫着汗水混杂的气味。
车窗半开，陈儒艺靠在窗边，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她忽然想掏出黄纸，再看眼那签文，方才殿内匆匆一扫，签文字句晦涩，似乎蕴藏着无限内容。
她捏着黄纸，正欲仔细解读，这时大巴车猛然发动，排气管喷出一阵黑烟，风恰时灌入车内，卷起她手中的黄纸，随风飞向山路。
看着空荡的指尖，陈儒艺下意识伸手去按，却只能在车窗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手印，那张纸在风中翻飞，最终消失在尘烟里。
心口涌起无尽的空落，陈儒艺撑着脑袋，努力追忆起签文上的字句，记忆却愈发模糊，只记得签文里有“不可强求”的字样，旁的就再也没有印象。
许平安坐在旁边，唇角轻轻上扬，她将签文紧紧攥在掌心，却不敢让任何人察觉。
纸上只有寥寥几字：花开自有期，水到渠成。
梦中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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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所求皆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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